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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冰淇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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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书杭第一次看他讲这么多话,居然还言之有物,就是慢了点,激动了点。祁书杭不是不懂这种执念,就是对方突然这么抖落出来,将气氛陡然变得沉重,显得如此不合时宜。

祁书杭耸了下肩膀,故意表现得很轻松,想要把这种沉重消解掉:“嗐,谁不是为了父母的期望啊,我妈还希望我考清华呢,我就劝她一天天的别痴心妄想,闲得没事打麻将去。”

其实他妈根本不管他的学习,他爸甚至跟他讲,不用努力,用心就行。说完后,他观察着周岚的反应,看到对方身上的紧绷和激动在逐渐褪去,于是也松了口气。

“既然你想学,我可以帮你啊,至少比你一个人捣鼓强。”祁书杭很自然地说。

周岚有些茫然:“为什么,你,为什么…”还从来没有主动帮他学习的同学,连主动说话的都没有。

“闲的呗。”祁书杭笑得痞痞的,往后一靠,两手叉在脑后,“哎,到底行不行,给句痛快话啊!”

周岚重重点头,祁书杭都担心他把脑袋甩下来。“来,你把英语书拿过来,我教你怎么记单词···”

祁书杭的教授已是很详细,对任何一个智商正常的人都有成效,但周岚明显不是,他的头脑像是被什么压抑住了,最恼火的是记忆力,刚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背了两个单词,两分钟后再去回顾,完全记不住。伴随记忆力缺陷的是病态性的情绪调动,比如他会因为记不住刚才的单词突然陷入懊恼,也会因为答不上来祁书杭的简单问题感到愧疚。尽管祁书杭跟他强调多次做不到没关系,但是负性的情绪还是控制不住地翻涌上来。

精卫填海——祁书杭在给他讲了十分钟之后得出了一个非常语文的结论,然后擅自将这句话整了个歇后语:祁书杭给周岚讲课——精卫填海。但是“精卫”没生气,也不挫败,就跟红苕稀饭胀多了似的一趟一趟衔石子去。人有的时候真是奇怪,明知道一件事根本没结果,但还是跟被下降头一样倾情投入。

不知不觉中,天逐渐亮了,教室里陆陆续续来了些同学,有几个看到祁书杭和周岚,在一边打趣:

“祁书杭你啥时候也给我讲讲?”“就是就是,你英语那么好,教教我怎么学的呗。”但也有一些声音不那么和谐:“你能讲懂吗,哈哈哈···”“你无聊啊,费那劲儿干嘛···”或者一些人经过的时候,脸上带着神秘莫测的笑容。

“嘿!集中注意力啦!”祁书杭拿笔在他眼前晃晃,“别听那些人说什么,你做你的就好。”

周岚这才回过神来,松松肩膀,看着祁书杭点点头。他对投注在自己身上的语言极其敏感,能准确捕捉到每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然后陷入紧张、自卑、愤怒···那个充满情绪的漩涡。

从此早自习,周岚不再一个人在草稿纸上闷闷书写自以为是的abc,而是会跟着祁书杭的步调踏足陌生的领域,虽然这个领域对其他人来说极其狭窄,但对他来说,已经足够广阔。

对于祁书杭来说,这样的举动不过是顺手的事儿,就像他从冰箱里拿出两盒冰淇淋,一盒给自己,另一盒放在鬼面前一样。

茶几另一头的鬼眼皮一抬:“干嘛?”

祁书杭舀了一大勺放进嘴里,被冰得张开嘴哈气,含糊着说:“我一个人吃冰淇淋多无聊啊,嚯嚯,啊,就当你陪我吃了,呼呼呼···”

鬼看着对面的口技表演,突发奇想:冰冷是什么感觉啊?还有,甜是什么滋味呢?

好早以前,他曾经想尝尝人们吃的食物,想试试日光晒在身上的感觉,想闻闻不同季节的花香。但是他只有视觉和听觉,能看能听这世间的任何动静,但不能过度插手干预人们的命运。

曾经的渴望无法满足,他便将它们自洽为多余。他就像个旁观者,冷漠地听到人们谈论“这是甜的,这是暖的,这是香的”,有心的人会将其描述得更加生动,于是他用记忆而不是感官获得了许多物品的信息。他自诩鬼神,是不是因为站在高处太久,始终无法踏足人间?

“手伸出来。”鬼对祁书杭说。

祁书杭有点疑惑,但还是把手伸了出去。鬼在空中随意一抹,冰淇淋像云朵一般飘到祁书杭掌心,涂了薄薄一层。

祁书杭连忙:“哎哎哎,你不吃别浪费啊···”鬼将手背覆在祁书杭掌心,有冰淇淋的位置触觉果然不同,比没有的位置更加突出,刺刺的,原来这就是冷吗?

祁书杭僵住了,大脑停机了三四秒,他抬眼看向朱鸿骁的脸,发现对方正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掌,不断摩挲着他的掌心,好奇地研究着什么。他生出了莫名的冲动——就现在吧,握住,握住···跟喃喃的咒语一般,蛊惑人的心智。

可是直到鬼带着奇怪的感觉离开,掌心仍然没有合拢。祁书杭灵敏地将目光从他脸上收了回来,仓促说:“我去洗洗。”随后起身向卫生间走去,关上门,将水龙头开到最大,机械地将手伸到水流下。手接触到水的瞬间,脸倒是想红了。他“呼呼”出了好几口大气,心脏“咚咚咚”的像在耳边跳动。冲了好久,他才发现洗手池的水快漫出来了,于是连忙伸手到底部将活塞打开。他捧了一把水往脸上扑,揉搓两下才发现这是洗手池的脏水,又接了些流水洗脸。

他平视镜中的自己,第一次发现自己的眼神里满是慌乱和迷茫,还有火星子迸溅般的热烈。

我一定是疯了——祁书杭狠狠闭上眼睛,然后猛地睁开,将慌乱、迷茫、热烈这些从未意料到的情绪刻意藏起来,将混乱的思绪揉成一坨,打包扔进垃圾桶。他掀起短袖把脸擦干,再活动了下上臂,深呼吸了两口才拉开厕所门出去。

桌上的冰淇淋还没完全融化。鬼蹲在窗边,守在另一杯冰淇淋边,那杯冰淇淋被他放到太阳底下,他就偏头看冰淇淋不断软化。他周身的黑色和黄晕都变淡了,似乎跟大街上随处可见的倒霉小孩没什么两样。

“朱鸿骁。”祁书杭在背后叫他。

鬼转头看他。祁书杭向他走去,本来想一屁股蹲下,但还是站住,故意漫不经心地说:“话说你不是已经搞清楚自己的身世了吗,那你后面什么打算啊?”鬼看他走了过来,转头继续拨弄地上的冰淇淋,一边听他讲话。

鬼:“搞清楚了吗?未必吧。”最后的字句似叹息。

祁书杭:“你不是朱鸿骁吗?朱辞的弟弟。你能看得见我就是因为我是朱辞的后人啊,说起来,咱们算一家人,额,这一家人人还挺多的。”

鬼轻声笑了笑:“姓甚名谁是最简单不过的事情了,这最多解释了何以生,但不能解释何以死。”

祁书杭隐约想起他以前说过的事情,说:“你是说···你的遗憾?这件事情有这么重要吗···”祁书杭对这个抽象名词对人的影响如此之大十分不解,人都死了,还在乎这些干什么。又不能活过来,更不能去完成,只能说空遗憾。而且他才十几岁,生活一路顺遂,亲密的家人都在,连忧愁都很少有,更别说遗憾。

鬼站起身来,仰头看向祁书杭,但却给祁书杭一种他正在俯视自己的错觉。“遗憾解释我为何成鬼,徘徊这尘世无法消散。许多人活着依托目标和意义,鬼不一样,他们有唯一的目标,就是找到生前为何遗憾。”

祁书杭疑惑:“找到了又能怎样呢?”

“能结束。”

“什么?什么能结束。”

鬼仰头看他,像看自然界的任何一个生灵。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求生,植物疯长,那是为了汲取最好的阳光,进行温和持续的光合作用。动物进化出有力的腿,锋利的牙,尖锐的刺,只求在大自然中博取更多的生存机会。就连最微小的病毒,都进化出能迷惑免疫细胞的核酸,将细胞的核酸通通改造成自己的模样。

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在这世间立足,要拼命,要留下自己的痕迹,生理上的或精神上的。但鬼不是,他已经存在得太久。他观望得太久以至于有些厌倦,厌倦尘世,厌倦仍然留存的自己,他想终结掉作为鬼的“生命”,唯一的方法就是找到作为人时候的遗憾,用合衬的方式解决掉。

他的眼睛是很澄澈的,没有丝毫疲惫和杂质,那是经历了千雕万琢后泛出的剔透。祁书杭却从那剔透中读出了另一种信息——他想要自毁。

祁书杭大为震惊:“你不想活了?”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心里突然涌出浓烈的哀伤,难受得有点堵喉咙。

鬼被祁书杭的话逗乐了:“傻孩子,我也没活着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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