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展开那张夹在上村绘里口袋中的纸,对着上面言辞恳切的内容,却是都沉默了。
半晌,还是了解到前因后果的松田阵平开口道,“月城说的是实话,对吗?”
她没像是降谷零理所当然想的那样,偷藏了重要的讯息,相反,这是一整本日记中最有人情味,也最没有用处的内容。
它的存在只为了阐述一位母亲对女儿的疼爱。
显而易见,这也不是月城小百合留给月城夜梨的,那位“女儿”的真身是拷上银色手环的上村绘里。
上村绘里全然不知眼前几个警察在做什么,她满脑子都是月城夜梨,双眼发虚。
虽然这次让月城夜梨逃了,但她也别想在用原本的脸活动了…说到底还是这几个警察太没用,居然还能让月城夜梨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被梵天的人救走。
“喂。”上村绘里只认得那个卷毛警察,于是将视线投向他,“你们东京警察就这么没用吗?”
她全然没有上一次见面的优雅,头发凌乱的堆着,扯着嘴角对他们嘲讽。
松田阵平刚从那些文字中反应过来,母亲对女儿的怜爱一下变作面前软硬不吃的上村绘里,松田阵平没办法把纸上描写的小女孩和上村绘里联系起来。
松田阵平:“哈…?”
诸伏景光拿起那张纸,把它还给收信人,“这是你的母亲留给你的一些话,是我们在福利院的地下室的墙壁里发现的。”
这下轮上村绘里:“哈?”
母亲…?
那张纸被重新折好放在她面前,上村绘里的双手并没有被固定,她随时可以打开。
这是月城夜梨在她昏迷的时候塞到她的口袋里的,上村绘里不会怀疑里面的东西与她无关。
微翘起的纸张露出角落的信头——“致亲爱的女…”
上村绘里垂着头突然安静下来,不知过了多久,她才低低笑出声。
双手慢慢把纸张揉成团,垃圾一般扔在地上。
这就是那个被她的负责人说是,她永远比不上的,她的母亲。
她的生身母亲会写什么呢,会是和负责人一样对她的存在深恶痛绝吗,她是她人生路上的绊脚石…所以,她不想让她也成为她的绊脚石。
放松背脊靠着椅子,上村绘里看着那团纸,眸中似有水光闪现,但下一秒她的唇角就被拉直,石头一样坚硬的话音落地,“比起这没用的东西,你们倒不如关心一下放走的罪犯?”
极恶梵天即为罪犯。
但松田阵平无力将这个词语和月城夜梨连结起来,他其实也有察觉的,从亲手抓住她的那天,再到萩原研二得到月城夜梨的消息,却大老远换掉警视厅的电脑……
上村绘里只是残忍地将最后的一层膜给撕开了。
“月城小姐为什么要这样做呢?”诸伏景光想到被月城夜梨安置在隔壁的,千堂敦的妻女。
稀咲铁太打着石膏被“请”到讯问室,他看了眼同坐在拘束椅里的上村绘里,“算计来算计去,落到如此境地。”
上村绘里不甘示弱,轻蔑地扫了一眼稀咲铁太被剃光的头发,“你的脑子是和头发长在一起了?”
两人也懒得摆以前友好合作伙伴那套,给对方都打上了蠢货的标签,相看两厌。
上村绘里:“她一定会再去那个地方…”
竟开始把自己当作领袖,催起几人去逮捕月城夜梨。
稀咲铁太则是哂笑,拿出一副礼貌的样子,“警官先生们,蛛猎曾是我的下属,自然会比外人更了解她,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只要…”
他开始谈条件,像任何一个虚情假意的商人一样。
把他俩放一块倒是有意想不到的鲇鱼效应,但这也并不全是益处……
“你们这么肯定自己能出去吗。”松田阵平抽了抽嘴角。
这么嚣张的罪犯还真是太久没见了,把警视厅当什么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了吗。
“哦?这里很热闹吗。”
有人推门而入,三人立刻站了起来,诸伏景光和降谷零恭敬地颔首,松田阵平虽还是吊儿郎当,但多少也收敛了些。
上村绘里和稀咲铁太还是被分开到两个讯问室,警察们合上门,隔音效果极佳的小房间坠入沉寂。
…
……
虽然在这之前就知道了月城夜梨和梵天关联,但明确的身份信息还是第一次对上。
[蛛猎]
这个代号出现在多起犯罪案件中,其中暴力犯罪高达百分之七十六。
总在无形间就织出一张密不透风的网,覆盖每一个和梵天作对的敌人,使他们在这缓缓收紧的蛛网中化作一滩脓水。
梵天的人把她奉为夜莺,她确实也像是童话中的夜莺,为他们驱走死亡、但也同样是…为他人带来死亡的葬送夜莺。
而降谷零扫描的资料也逐渐显现出原型,拼凑起月城夜梨的身世。
当年的大友会社建立公益福利院,目的不只是为了掩盖地下室血淋淋的真相,而是连同整一座福利院都是他们研究场所。
孩子们是现成的实验体,大友会社的资助和外界的捐款是刀刃和针尖,把名字割成铭牌上冰冷的数字。
月城小百合并不是姓氏相同的月城夜梨的母亲,在有名字之前,月城夜梨只是AX205-001。
或许是因为对正常的姓名实在匮乏。
才会在转移新福利院要记载姓名时,使用了听过的、唯一区别于数字与字母的…负责人的名字。
自此,一直以月城夜梨存活于世。
松田阵平以前一直奇怪月城夜梨是哪个犄角旮旯出来的,现在倒是明了了。
但他宁愿月城夜梨再不通世事一点,再不够圆滑一些,也不想好友背负着这样的过去。
更不想……月城夜梨走向和审讯室那两人一样的境地。
“仲间警视监,我认为对待月城,可以用另一种方式来解决。”
中年男人闻言笑道:“看来松田警官和这位月城小姐相处的很不错啊。”
“松田!”降谷零抓住他的手臂,但也阻止不了松田阵平继续发言。
“月城擅长策略布局,是幕后的策划者,但并未直接参与暴力犯罪。”
“她出身特殊,又没有得到良好的行为引导,但即便如此,她也从未杀过人。她的行为模式和思维方式都表明,她不是一个真正的罪犯。”
“哦?”中年男人屹然不动,只微微张口发出反问的喉音,锐利如鹰的眼睛看着他。
松田阵平不闪不避,却暗自攥紧了手心…他要为月城夜梨争取到这个机会!
“在我的观测中,月城小姐也确实符合大部分抉择证人保护计划对象的标准。”诸伏景光知道松田阵平的意思,但他也是基于事实说的。
虽然去年还是警校生,但拿到资格证的诸伏景光是位无比合格的警察,他不会将私人情感参杂进去。
而降谷零放开手,也由此想到自己脑袋上的磕伤。
月城夜梨也确实在地下室救过他一回,以月城夜梨的身份立场,她完全可以弃他而去。
在意外拜访邻居时发生的一系列事中,月城夜梨的行动也不符合一个狡猾罪犯的惯性思维。
降谷零不得不承认这条路有一定的可行性,“只要处理得当,月城夜梨会成为我们打击梵天的关键人物。”
“呵呵…”仲间警视监笑了,胸腔轻微震动着,他粗大的手掌落在降谷零的肩膀上,很有份量,“不愧是同一个班出来的孩子,你们的朋友也提供了许多实例。”
啊……?
降谷零露出无奈的神色,果然……
警视监怎么会像外表一样只是个普通的中年男人呢。
警方很重视一切与梵天相关的事件,而现下进行人体实验的无名组织和梵天有了纠葛,这就更是重中之重。
想来警视监早就调查全了月城夜梨,而且也秉持着和他们相同的想法。
不过从结果看来,这段小插曲也不算什么。
萩原研二恢复的很成功,基本的日常行动自理都没什么问题。
咬着好友切的苹果,萩原研二想得却是炸弹爆炸以后,他尚还残留的一丝意识。
可能是在现实中,还是他真的完全昏迷了过去,那句话只是他的臆想。
萩原研二现在也无法确定。
或许只有另一个当事人才能给他回答。
所以在警视监进入病房前,萩原研二就已预设好了自己要争取的目标。
他要把月城夜梨拉过来。
月城夜梨不属于那边,这是一定的。
就算使用强硬的手段,让他的好老师的形象在月城夜梨面前崩塌,萩原研二也不会放手。
“上面会安排资深的谈判专家接近夜梨。”萩原研二咔嚓又咬了一口苹果。
几个人围坐在病床上,一如警校时。
松田阵平也从病号的盘子里捞了块水果,“可行性不大。”
他这话不是不相信谈判专家,而是太相信月城夜梨了。
降谷零沉思,即便两个对月城夜梨最熟悉的人这样发言,也不能改变安排好的路径。
诸伏景光也说:“这很困难…”
“听从命令是每一个下属该做的,我们当然不会反抗上头的意思…”
萩原研二话锋一转,堇色的双眸微眯,病孱气色便散去大半,“只是,没人比我更希望夜梨能够想清楚。”
“所以,在底线之前稍稍发挥一下也不犯规吧…?”
萩原研二抬手捂住胸口,摘下来的耳钉被握在掌心有些刺手。
那滴从女人眼眶垂落的泪就在这个位置,历经束天都还在发烫。
说什么擅自把他当做了朋友。
这次不能夸你了、
…真是太笨了,夜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