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州之畔,城门巍峨,一侧茶肆静谧,谢危与剑书匿于身形,手执清茶,目光却穿透喧嚣,锁定于远方。
但见姜雪宁一行人缓缓步入城门,渐行渐远。谢危眸光深邃,细细审视,人群并没有玉衡。旁边剑书轻语于侧:“先生,殿下不可能孤身至此,那一枚蜜饯是姜二小姐随身之物,女子爱甜食,也属常理。”
谢危未置一词,然神色稍缓,似心有所定。剑书续言,汇报事宜:“冯明宇带着张遮在城外十里的地方,刀琴现在那边盯着,燕六将军也带人搜了山林,不过暂未发现火药的线索。”
谢危忧虑难掩:“现在不知冯明宇究竟准备何时行动,宁二留在那里实在太过危险,先通知小宝,今夜想法子把宁二弄出来。”
剑书颔首应允,复又忧虑:“那兴武卫那边怎么办?不知道冯明宇埋藏炸药的地点,就无法将兴武卫引过去,错过这次机会,只怕再想对付薛远就难了。”
谢危沉吟片刻,计上心来:“让薛定非盯着,冯明宇那边一有异动,即刻来禀。”
剑书领命,躬身而退,步履匆匆,执行密令去了。
鸿蒙客栈里,玉衡看着他们整顿休息的样子悄悄离开了,他并不方便在他们露面,毕竟自己的身份是皇家的人,冯明宇还是乱党。
他住在了对面的客栈,刚关上门,一只鸽子就飞了来,是褚灵珍的,写了一些关切问候的话。玉衡继续看下去,被几个字吸引住了:不知张大人是否平安。
玉衡动了动嘴角,像发现什么嘴角往上扬了下。什么时候她和张遮有关系了?从前她从不担心别人,尤其除了他以外的异性。
这个张遮。
他念着这个名字。表情变得不怎么和善。
他讨厌别人分开她的目光,这是他对身边的人单纯的占有欲,一想到这份对他独有的爱分给别人,玉衡心里的狂躁就抑制不住,他把纸揉成一团丢在了地上,用脚不停踩着。
他知道或许只是好感,八字没一撇的事情现在生气实在太早,他无法控制,因为他体内住了一只野兽一样暴躁不安。
玉衡狠狠抓了下脑袋,坐在地上闭眼深呼吸才勉强控制住。下意识从兜里翻找蜜饯,结果油纸里一颗都没了,他只能出去买。
等他买完回来,发现薛定非和张遮他们都不见了,只有原本住在对面客栈的姜雪宁住在了他这家客栈。玉衡大惊失色,迅速找他们都踪影,好在从一些百姓嘴里听到了,他们正在后山的山路上。
他赶到时,谢危已经带队伍而来,乱党被砍得连连惨叫。玉衡佩服地看了眼拿着弓弩的谢危,这家伙还真厉害,他迅速跑去了山谷,山谷之中的薛定非正对高处的谢危惊呼,“我的祖宗!你可算来了!再不来我们都要没命了!”
玉衡把他身上看了个遍,没有受伤才放心。这举动把薛定非弄得无语,他叉着腰,控诉他,“我回去就跟阿容好好告你的状,你等着。”
非得不让来,来了关键时候不知道去哪儿了。
薛定非真的要气死了。
玉衡认错很诚恳,他偷偷拿了一颗蜜饯示好,一时都忘了自己的身份了,“是我不好,定非哥哥,消消气。”
薛定非怒火中烧的脸忽然夸张的扭曲了,他叫什么?定非哥哥?
这是玉衡。
“你……你!”
意识到自己暴露了身份的玉衡:“……”他看了一眼谢危,确认对方没有注意这边,他附耳过去,“别告诉谢危,不然定非哥哥,我会生气——”
突然,薛定非惊叫一声。
玉衡也看去,一只箭唰地一下从薛定非耳边射了过去,箭矢划破空气,发出尖锐之啸,续以雷霆万钧之势,直指后方远处那棵参天古木,树梢轻摇。
玉衡:“……”
这是警告。
他被发现了?
可瞧他那对所有人生人勿近的脸,玉衡只当他提防自己,没有当回事。
回到上清观,所有人忙碌地为伤兵治疗,院子里姜雪宁一脸严肃的端来药盘为张遮上药,相比较她的担心,张遮则显得有些退避,玉衡默默地看着他们。
他没想到姜雪宁喜欢这一款。
“张大人,外面忙乱,军医一时恐难顾及周全,你流了这样多的血,得马上上药。”她做势抬手解他的衣裳,他尴尬地退步,“姜姑娘,还是在下自己来吧,这样于理不合。”
听着他们对话的玉衡本来还想观摩观摩,张遮的素衫却被血越染越红,那如梅花的红以及空中浓郁血腥,令他忽然想起了褚灵珍,快步上前拿过药盘,“我来吧。”
僵持的两人同时看向他,奇怪的是氛围并没有因为他的解围而变得轻松。张遮和姜雪宁的眼神交流间暗潮汹涌,流淌着压抑的情感,她好像对玉衡的突然撞入并不满意。
“……”玉衡迟钝的脑袋并没有多想,他只是记挂张遮的伤口,他蹲下身体,把衣裳掀开,对陌生人的行为张遮明显感到有些无措,手指攥住袖子,转开了头。
伤口不算太深,用盐水冲洗后张遮感到剧烈的疼痛,他额头上汗如雨下,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低头看了一眼专心的男人,陌生的俊俏的脸,看久了还有旧人的影子,正当他在脑中思索。
男人忽而抬眸对他挑眉。
紧接着浓度极高的盐水倒在了伤口上。
张遮眼睛瞪得很大,因为发出一声闷哼,致使背对他们的姜雪宁转过了身,她担心的要过来。玉衡眼疾手快止血的珍珠粉敷了上去,他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好像搅了小情侣的氛围。
怪不得两人那么看他。
玉衡起身俯视他们,对着姜雪宁说,“你帮他包。”
“?”
这家伙搞什么鬼,突然出现突然又做出这些奇怪地举动,她看他的眼神防备。
“刚才打搅你们了,现在可以继续。”这是带有歉意的一段话,玉衡声音却平平淡淡,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门口还贴心地为他们合上了门。
房间里的姜雪宁和张遮面面相觑。
在外面徘徊的玉衡一个激灵,姜雪宁喜欢张遮,褚灵珍也喜欢,他为什么给姜雪宁和他创造机会。这让他当即懊恼地咬牙,他回身,一脚把门踢开了,“你们在里面做什么。”
“……”
姜雪宁和张遮对视一眼。
玉衡靠在门上,冷冷地看着他们,“包扎还需要把门都关上吗?”
这简直颠倒黑白,倒打一耙。张遮想说话,注意力被进来的谢危吸引,这人在山坡差点想杀了自己,他警惕和他对视。
姜雪宁很意外地看着他,“先生怎么来了?”
先生?
一想到谢危来了,玉衡收敛起自己的行为举止,使自己看起来并不显眼。但很快他就失望了,这儿除了房间里面的张遮和姜雪宁就只有谢危还有他。
他根本没有地方藏着自己。
意识到这一点的玉衡无能狂怒,他深呼吸,他不明白自己怎么在他面前会不自觉变得奇怪,那是一种怕对方生气又想讨好对方的感觉,他把一切归咎于阿容。
该死的阿容一辈子不要出来了。玉衡闭了闭眼睛,他欲退下,他尚不知道自己终究发生了什么变化,在很长一段时间他和阿容是相反的人,他一点就燃,喜怒无常。
现在变得怎么回事,他发现自己竟然有种和他合二为一的错觉。那将意味着,他会变得很喜欢谢危,玉衡无声骂了脏话,他才不要再和谢危这个疯子再有什么纠葛了。
“去哪?”
玉衡忙看他,他毫不客气看着玉衡,脸色既难看又带有怒气,又因周遭还有别人,所以只看了几眼。
他对下属也是这样?不过,自己现在是其他人的脸,他也没见过,应该警惕得很才是,还作这副表情,谢危该不会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份了吧?
想归想,他不打算自爆,低头抱拳是下属复命的动作,“属下先退下了。”
谢危的表情变得耐人寻味,他没预料到玉衡还保持着自己的“身份”,一时间他竟然无奈到想笑,他没有阻拦玉衡,示意他可以出去后,自己也跟了去。
外面人多眼杂,玉衡来到客房里,他双手抱胸歪头看谢危,“你怎么知道的。”
他自认没有露出什么破绽,和谢危也才见了两面,他怎么一眼就看出来了?
相比较他轻松的神态,谢危一步步逼视他,他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压迫感油然而生,对视间玉衡率先躲开视线,“离我远点!”
他声音很大,像是刻意掩饰自己的不安,竖起浑身的刺。
谢危从袖中把那颗蜜饯拿了出来,是玉衡在破庙里掉的。
玉衡眼神微动,“光是这个吗?”
这就能知道是他?难道全天下人都不吃蜜饯吗?玉衡把蜜饯从他手里拿起丢在外面,抛落的果子瞬间掉在了光滑的青板石上,他侧头慢慢微笑,“这么厉害,谢先生,我又小瞧你了。”
这类似夸奖的话莫名让谢危心里产生一点涟漪,先前的怒气忽然消散的无影无踪,蜜饯只是让他察觉玉衡来了,知道是他,也只是刚才在山坡时。
“为什么过来。”
玉衡静默,他目光流走在谢危脸上,问他的原因他一清二楚,强忍着想讽刺他的冲动,山坡上那么明显了,他为了薛定非来。
非得还要问。
玉衡真的想抓狂。
可他又不能激怒谢危,谁知道这个疯子会做出什么事来。
他看着谢危,“当然是,我的谢先生啊。”玉衡走到他的身边,附耳缓慢地说,他很不走心的话嗅到熟悉的气息让他浑身开始躁动。
谢危的身体对他有很强的吸引力。
都怪阿容。
玉衡想。
谢危发出一声气音,他微微侧头,鼻梁划过玉衡的脸颊,相触着对方吞咽声被他听得一清二楚,“那为什么在薛定非身边?”
玉衡笑容变得更大了,低眸望着他那蠕动的唇瓣,鲜花一样柔软,他曾经品尝过很多次,鬼使神差的,玉衡吻了一下,“因为刚才是骗你的,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