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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解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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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受是对一切刺激的反应。当我们开始思考某种感受的名称,我们就走上一条寻求答案的道路,又或许是场反应公式的考核。他能够理解自己是对当下巫镇裕悲伤的脸产生某种感受,有关巫镇裕的感受有过许多,譬如悲伤、怜惜、悔恨、欢欣、喜悦、疼爱等等等等,这些情感均有可以参考,可以命名的经验,意思是他有在其他的时刻体验过同样的感情,同样的反应。

可是,那天的那一眼所产生的感受他没有任何能够参考的瞬间。他像是看见一棵从来没见过的树那样惶惑不安,因为他以为几乎认识世界上所有现有的树。他分解感受,使用放大镜来解读,不是怜惜,不是喜悦,不是悔恨……那么是什么呢?心跳如鼓的瞬间是什么呢?为什么呢?难以理解。

潜意识里他不想把这部分告诉巫镇裕,有种此感受私密到不应当与当事人分享的预感。他连续一周没有去看巫镇裕演戏,恐惧于再次看到巫镇裕挨打,恐惧于感受的复现。

他开始在没有工作的时间里游览洱市所有的树。洱市大得不得了,使用双脚来丈量或许需要超过一个月的时间,他做得到。那些种在道路两旁的同品种的广玉兰、樟树、蓝花楹……全都不够老,不够有灵性,不够有资格。他需要一颗资历老,仪态丰的大树。此条件在树林里容易找到,在洱市很难。洱市实在是太新了,大多数的树还是幼童,承担不起庞大的责任。必须是百年以上的树。这个城市建成有百年吗?

一天,无相已走完半个洱市,站在一棵被修剪得参差不齐的棕榈树旁休息。他疲惫得低头缓慢呼气,希望坐在公车上就能看完洱市的树。

“你是要发愿吗?”浚酉从棕榈树后来到他身边问。他没意外,早就闻见浚酉的气味,知道浚酉会过来和他说话。他不想费力气说话,歪了下脑袋就当回答。

“你真的想好了?再多活一段时间不好吗?”

“二哥知道有些事跟想不想没关系吧,就是会有我也没明白但就这样做了的事情。”

浚酉想告诉他不要为了别人发愿,但他没办法说,因为他同样为了别人发过愿。沉默蔓满他们的肉与灵,俱知道对方命运的沉痛性。

“走吧,我替你找,洱市所有的树都不够格。”

“植物园的也不可以吗?”

他把植物园的南洋楹当最后的选择,没想到是都不可以。得到浚酉的肯定答复,南洋楹不愿意,它不愿意就没办法发愿。他叹气,软在树下不肯走,眼睛合拢,帽子脱落,不在乎,太阳爱怎么晒怎么晒,就把他晒成萝卜干吧!浚酉叫他几次,他不肯动,讲二哥,我好累,我不想走路。

浚酉无奈地蹲在他身前,从容地扛起他双臂,将他拉到背上颠了颠,抱住腿根就走。他在浚酉耳边说:二哥,你真好。浚酉觉得痒,偏过脸回觉得我好就别给巫镇裕发愿。他长吁短叹,晃脚问浚酉怎么确定就是给巫镇裕发愿,万一我是为了自己呢?为自己就不发愿了,换我,我就把巫镇裕吃掉,呀咪呀咪,再把他种下去,我死以后他已经在等着我了。无相笑出声,胸腔震动传递给浚酉,让他也跟着笑。

“二哥,我喜欢听巫镇裕说话。”

“爱就没办法了。”

他们停在一栋衰老的现代建筑旁,能够听见它孱弱的呼吸声。无相问不是去找树吗?我说去找没说带你去找。浚酉踹开院门走进载满花草的小院,从小院上楼梯走到顶便是一扇到腰的拱形小门。浚酉矮身让无相下地,拉他钻进小门里。这是间倾斜的阁楼,靠近门的部分低矮,靠里的位置宽敞,有扇双开窗。挨墙放了张单人床,铺浅灰色被单,毛毯跟大大小小的玩偶挤在一块儿,枕头掉在床边。床的正对面也堆着许多大小不一的毛绒玩偶,从造型上看得出来很有年头。玩偶边是两排手打的木衣架,挂满浚酉的衣服。

“坐吧,不是累了。”

浚酉从床上摸出红发绳束起长发,一条新鲜的粉色疤痕扎进无相的眼睛。无相挨近,抚摸疤痕,倾斜的,从后颈斜入肩胛。好类似贯穿伤。

“二哥,这个是那个时候弄的吗?”

“不是啊,老板砍的。”

无相难以置信地凝视他,眉毛像是折断。想问浚酉身上所有的伤疤都是老板留给他的吗?问不出口。被卖就是这个意思,做狗做到失去名字不是玩笑。无相愣愣地坐在床边看他半跪着拗下腰从床底拉出带锁的木盒,打开来里头装满各色金玉制品。

他觑着眼睛选了许久才拿出一对耳环,水滴形的紫玉。无相对玉没有品鉴的能力,能说出来的就是好看。他拿来在他耳边比划了下,张大眼睛看了又看,放回盒里,撇嘴说难看。

二哥要送我吗?都送我很多啦,不知道怎么回报你。无相伸手给他瞧,浚酉先瞧见小金鱼,闻了闻说巫镇裕送的,他倒是精明。这才多少钱,显得他多有心似的。无相替巫镇裕说话,工作辛苦啦,薪资微薄啦。浚酉左耳进右耳出知道他爱,挑出枚粉戒面的戒指戴到他的无名指:就这么爱他?

“不知道。”他喜欢这个颜色,谨慎地用指肚抚摸。

“有什么不知道的。爱就是爱咯。”

无相跟浚酉说可能是爱的,但是又讲不清楚,觉得不太对劲。和他说起在电影院的感受,手指抠着床板。浚酉难得露出小孩的表情,睫毛簇着眼睛,好美。还没说完,忽然传来上楼的声音,浚酉立刻锁上木盒塞回床底,小门被拉开。老板蹲在门口,像是爱丽丝观察兔子洞。

来客人了吗?他看见他们相同的颜色和有点类似的脸,立刻说,我已经不收狗了,你们家族怎么还往我这边送,我这儿又不是养狗场。浚酉回,过来和我玩的小孩而已。老板笑着讲那怎么不来和我打声招呼?无相眯眼瞧他,隔得远,看不清脸,知道是黑发。黑发。浚酉让他等在这边,出门去和老板说话,门虚掩着,听见耳光。无相低着头抚摸戒面,想要回家。

他回来,对挨打的事坦荡荡,似乎是常事,从玩偶底下翻出一沓没有封面的书递给无相。无相翻了两页,好像是爱情小说,问他为什么给他这些书。浚酉说感觉的答案就在里面。他不懂。

浚酉无奈地凝视他一会儿把所有的玩偶拨开露出电视机和碟片机,从散乱的碟片里找出最不夸张的一张碟。这些都是老板丢给他的,他无聊的时候就会看,有的是爱情片,有的是三级片。老板被关疯了,希望他也被逼疯。他才不。

“简单来说,你就是心动了。”浚酉播放碟片,自动跳转到上次播放到的位置,两个男人滚在一块儿。浚酉向后靠,仰视无相的脸。他不解地看他们亲吻,低头看浚酉,仍然不懂。浚酉说就想成你和巫镇裕,他立马笑倒,二哥跟谁有过吗?没有,完全是恐怖。那二哥怎么知道?见到过,心动就是荷尔蒙的信号,就会接吻,就会上床,就会噼里啪啦,乱七八糟。

无相一直笑个不停,被浚酉问能不能接受和巫镇裕做到碟片里面那一步。他想了想,又想了想回答:应该可以接受。那我呢?我们会生出小孩吗?浚酉被打败,扑倒在地,歪着脑袋回:现在两个男人不能生,我们不是母体亦不是自然,没法跟女人比。无相仔细想了想摇头说,好像不行,近亲不好。浚酉让他联想其他朋友,他想到谭谢,露出难以接受的表情,呲牙咧嘴地挥动双手。

“就是这么简单,你想跟他好就跟他好,反正活不了几天。”

他说还要再想想,至少先把书看完再做决定。浚酉从他出门,这回走的是正门,落雨了。浚酉找雨衣给他披,老板坐在柜台后查账,手边播放着电视剧。无相离开前揪住浚酉的衣领拉近距离,附在他耳边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为什么不杀了他?令人迷醉的口吻。然而,没有答案。

雨越下越大。排档老板传讯来讲晚上休息,他转换方向奔去横店。雨水冲刷掉整座城市的气味,痕迹,夏天的大暴雨是一场无限接近于搅拌机的清洗。他迷失在这种清洁溜溜的环境里,微弱的气味链接断裂,失去嗅觉,失去听觉,失去视觉,一个失落的遗迹似的孩子站在雨中企图判定方向。车辆在身边飞驰,水流飞溅声缩短现实距离。无相蹲下身黄色的砖块,印象里一定在道路中的警示牌般的黄色砖块,蹲上去就像是来到孤岛。

他给巫镇裕传讯息:快、来、救、我。附上一张模糊的周围环境的相片。巫镇裕来得很快,因为着急而在无相近前摔倒,立刻爬起来,跪在无相面前问他没事吧?感受复现了。命名是诅咒,知道是心动就难以遏制。没事,我没事,你呢?摔到哪里没有?腾出手去看他的手,稍微擦伤,噘嘴吹吹。

你把我吓死了,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情。没有。没有就好。他们托手回家,巫镇裕湿透了,分不清脸颊上是水痕还是泪痕。书籍放在圆桌,雨衣挂到窗外,他们脱衣服洗澡。无相跟他讲原因,他说之前落大暴雨不是没问题吗?担心是身体病变或者别的异常。无相说你忘了那个时候也是等你来找我的吗?这才回忆起无相站在指定的位置等待的模样,他没有发现无相在雨天有行走的问题。

“对不起。”

“真奇怪,又不是你的问题。”

“我本来应该早一点发觉的。晚上要去排档上班吗?”

“下大雨所以放假。”

巫镇裕拿毛巾搓擦他的头发,擦到半干,各自套了件短袖,穿平角裤牵牵扯扯地爬到沙发,抱着对方说话。天南地北地说,手上玩无相的头发,无相听着他的声音,心跳,心想果然还是不能吃掉,果然还是要发愿才好。想看巫镇裕幸福的脸,想看巫镇裕举起奖杯的表情,是最佳男主演吗?最佳的那个。

无相抬手捺在他脸颊。他忽然看见无相手指上的戒指,捉着他的手腕仔细看了起来。粉戒面沁润,清透,色泽自然,表现出钻石的种种品质,不是他能获得的品质。你的手指长,好适合戴戒指,这种品质的戒指才配得上你的手。他的身体里凭空出现了一个坑洞,每一样不是他给无相的“好东西”都将雕刻在壁,直到他给了无相更好的。

“谁给你的?”他问。

“二哥送给我的,粉色的,很漂亮呢。”

无相翻手看戒指,没有多想,光亮的脸目。巫镇裕耷拉下眼皮,挂着笑的碎片,不动声色地挑眉。忽然捏住戒指两侧,退出他的无名指。

“换一边戴,好不好呢?”

他说好,接受巫镇裕把戒指从无名指调换到食指。看了会儿又说,我也想给你买一个,好看。巫镇裕定定地凝视无相,他的脸好像一本足够厚足够真的成人童话书,不需要咬掉性征,因为没在社会教育中生活,不需要脱离污染,因为没有被污染过。似男似女是人类毕生都应追求的社会性别状态,然而,耻辱的上层要分明的状态。分明就无法相爱,分明就出现阶级。无相是流动的,所以爱对他来说易如反掌。

“好,你也给我买一个吧。”巫镇裕搂紧无相,无相哼着歌,想着到买个什么样的,到哪里买,要不要摆脱浚酉,需要多少钱。思考未来是很有趣的事情。

夜深了雨仍没停,澌澌不止。他们吃过晚饭,洗了盘水果趴在地面玩大富翁,讲好先破产的那个今天晚上负责讲睡前故事。他们已不止讲鬼故事,还有好多报纸上,杂志上看见的冷笑话,故事会。巫镇裕率先占领几座城市,无相在这方面的运气比不过他,想办法摇到想要的点数还是宣告破产。他玩大富翁输的时候多。

轮到他来讲故事,平躺着,大腿压着巫镇裕的大腿,巫镇裕侧躺,脑袋搁在他的肩膀上,抱着他的腰。他想了很久,才开始讲现编的故事:很久很久以前,生活在陆地上的阿卡莎从睡梦中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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