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则明再次睁眼时，诧异地发现自己还活着。

周遭很暗，她不适应地眯起眼，低头对着双手看了看，发觉自己竟一点伤也没受。

不仅没有外伤，她的身体各处也没有任何火灾留下的灼烧感，甚至感觉体内充斥着一股充沛的灵气。

片刻后，裴则明已然适应了黯淡的光线，视线沿着手腕处的宽大袖口，移到曳地的月白色绣银锦裙上，莫名蹙起眉。

——这古装似的衣服有些眼熟，与《梦九霄》里她买给游戏女主的一身衣裙十分相似。

还没摸清情况，她撑着后方树干轻轻站起来，不动声色地打量四周。

月黑风高，树影婆娑，她似乎身在一片阴森森的林子中。

奇怪的是，这林子给她的感觉并不陌生，就连每棵树之间的距离都如她所想。不用对着北辰星辨识方向，裴则明已经察觉出正西就在左边，而这片林子的出口就在有着汩汩水声的西边——

裴则明正欲迈出的步子忽然一顿。

似是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她波澜不惊的神情终于变了。

这里不就是《梦九霄》游戏前期，她打过许多遍的一个剧情点【夜月幽林】吗？

像是在印证她这不可思议的猜想，裴则明袖口里忽然掉出了一个小布袋。指尖发颤，她捡起布袋，从里面摸出了几个物件。

一把材质特殊的银色钥匙、一个铜钱形状的生锈信物，以及一把开了刃的小巧匕首。

前两样东西都有些眼生，但裴则明认得这把匕首是游戏前期女主拿到的低等武器。

……她穿进死前还在玩的女帝养成游戏里了？

裴则明清晰记得，《梦九霄》背景设定中，游戏女主庄驭雪为长黎皇帝所出长女，五岁获封太子，十岁赴冷泫山修道数年，期间下凡历练斩千年大妖，拯救云阳城百姓于水火之中，得百姓敬称“凌波仙子”，名噪一方。

只是天不遂人愿，就在庄驭雪即将下仙山回宫前，奸臣赵驰谋反篡位，长黎皇帝身死。一时朝政混乱，世家洗牌，国号也由“大和”改为了“大姜”，改元元佑。

新帝心狠手辣，为斩草除根，灭了前朝皇帝一脉，只剩那位被送去冷泫山的前朝皇长女逃过一劫。前期剧情中，他一直没有放弃打探庄驭雪的消息，乃至多次派死士追杀。

游戏女主庄驭雪第一次对上死士，就是在这片林中。

顾不上继续回忆剧情，裴则明眉心一跳，全身的血液像是冻成了冰，刺骨的寒凉从指尖一路扎到心口。

她现在身上穿着游戏里女主的某件常服，手里握着游戏里女主的匕首，还身在前期剧情点里。按多数穿越小说的套路看，难不成她……穿成了游戏女主？！

老天在上，她虽然死都想穿进这个世界，但只想改变原结局，帮庄驭雪夺回帝位……实在不行远远看庄驭雪一眼也满足了——而不是取而代之啊！！

就在裴则明思绪一片混乱之时，数道死士黑影已蹿入林中，如风吹来，卷着树叶落了一地。

为首的蒙面黑衣人本欲挥刀砍来，不知为何，在看清她的脸后却愣了一下，破绽顿出。

裴则明心情本就差到极点，也懒得管他什么意思，攥紧匕首就要和这群死士硬碰硬。

“咻——”

在她身后，一声清亮至极的箭鸣乍然响起！

一支快得只剩残影的白羽箭破空而来，下一瞬就刺穿了蒙面黑衣人的胸口，巨力竟拖着他往后倒了几丈远。

“……是她！”

身受重伤的黑衣人勉力举起手，越过裴则明，指向她的后方，颤颤道：“别弄错了，要杀的是她……追啊！！”

被死士忽略的裴则明轻眨一下眼，甩掉几滴溅到眼皮上的血，转头向后看去——

浓到化不开的夜色中，月影挥下一片洁白。

一抹纤长出挑的身影就站在此间唯一的光下。

凭着那点月光，裴则明看清了那人风华绝代的脸，紧接着猝然对上了她的眼眸。

电光火石间，那位女子神情冷然，流水似的目光淡淡扫过她。

甚至并未多看她一眼，那位女子抬手拉弓搭箭，第二支白羽箭正冲着她呼啸而来！

裴则明在见到她的第一刻就愣住了，如同被定了身，迟迟没有动。

那一刻像是被拉到很长，一个像是在心里徘徊过千百次的名字浮现在她的脑海。

裴则明下意识启唇念了出来，声音轻得接近无声，只有风和林雀依稀听得见：

“……庄驭雪。”

最后一个字被吞入风中时，白羽箭破空的残影已经逼近，利刃即将划破面颊。

像是被定在原地的人才终于动了。

出乎所有人意料，裴则明没有向左右闪避，而是想都不想，直直往过冲去，飞奔向她——

与那位手握长弓的女子擦肩而过时，裴则明的发梢被风扬起，轻轻勾过她的耳尖。

下一刻，利箭蹭着裴则明的脸颊飞过，连着撞翻紧追在她身后的两名黑衣人，血花四溅；与此同时，匕首险险斩断一只前方射来的黑箭，淬毒箭矢应声而断，被打偏到一旁，刺断了那位女子束发用的发簪！

没了束缚，她的长发如月光般垂照下来，流光似瀑，一直披散到了浸着血色的丝绦上。

此时她们之间的距离瞬间拉近，庄驭雪侧目睨了一眼被打落的箭矢，目光转回她脸上，嘴唇微动，似乎想要开口说什么。

然而追来的死士前后包夹过来，紧急之下，裴则明也顾不得冒不冒昧了，单手揽过她的腰，硬拽着人躲开刀剑：“小心！”

庄驭雪正欲抽出第三支箭的动作缓了，垂眼看向腰间那只用力到泛起青筋的手，身体微僵，似乎想要挣开。

裴则明奋力挡下接连而来的毒箭，靠着对地形的熟悉程度，像之前在游戏中的操作一样，带人险险避开几次致命攻击。

黑衣人穷追不舍，难缠极了。恰逢此时云开月明，裴则明匆促抬眼，就见怀中人玄色外袍下的里衬血红一片，想必是在被追杀入林前受了伤。

裴则明深吸一口气，回想起在游戏里剧情点里，自己在此打出来过一个隐藏设定。

剑拔弩张之时，她语气轻柔，低声对庄驭雪道：“没事，别逞强，我有办法。”

仓促说完这句话，她专注于应对当下局面，脚尖一点地，侧身闪到另一棵树下，因此没留意到听了她这话的人眼帘微动，古怪神色在眼中一闪而过。

真如她所言，庄驭雪听话地将幻化出的弓箭收回神识，两手空空，任由她搂着。

“你能帮她？”

紧随她们的蒙面黑衣人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恶声恶气道：“就凭你这点只会四处逃窜的三脚猫功夫？我倒要看你们能跑多远！”

裴则明就当触发了npc的嘲讽对话，不理不睬，继续带着黑衣人兜圈。

黑衣人被她溜得烦躁起来，低骂不断。庄驭雪却发觉她并不是在乱跑，在每棵树后的落脚点连在一起，竟肖似一枚六芒星的形状。

裴则明足足将追杀的人引着绕六芒星三圈，才突兀变了道，像是被一把刀逼的跌落到空地。

“没力气了吧？”

蒙面死士围成一个圈，将她们二人堵在正中。大概是觉得她们这回怎么也跑不掉了，其中一个黑衣人侧过刀，慢悠悠挑起裴则明的下颌，“还跑吗？”

许久没这么剧烈运动过了，裴则明呼吸略有不稳，深吸一口气，心想自己以后还是得多练练。

见她没有回答，黑衣人冷笑一声，打算动手。

紧靠在她背后的庄驭雪像是心有感知，空着的左手轻轻一翻，袖口下寒刃银光一晃而过——

“……不跑了。”

刀身倒映出裴则明如墨勾染的面容，就在没人动手的极短间隙，她眉梢一扬，像是挂了抹讥诮，骤然抬手，用力抓住了刀刃！

如注鲜血当即顺着她的掌根滴下去，顷刻便在地上积出一片触目惊心的血洼。

庄驭雪侧过眼，也看到了这一幕。

她嘴唇轻轻一抿，似乎想要出言打断，又咽了回去，只是小幅度按下手，藏于袖中的利器悄然消失了。

见裴则明这堪称找死的举动实在离奇，黑衣人不觉握着刀往回一收，皱眉警惕扫视四周。

然而半响过去，并未有变故出现，林间还是寂静一片，只闻鲜血落地的细小水滴声。

“找死是吧？”

蒙面黑衣人面露凶光，也不再多言，抬手示意弟兄们将两人一同杀了，高高举起刀！

数十把刀当头冲她们斩来，杀气腾腾，却在即将砍到她们身前时生生止住，发出与硬物相接的哀鸣——

幽深林间，忽然黑雾缭绕，如蛇般的灰烟腾空吸附在数把兵器上，沿着利刃攀至黑衣人手臂，贪婪地一拥而上，钻入五官之中！

“啊！！”

风摇树叶，月色藏于云后，一时此地只剩数十名黑衣人的惨叫声，响彻林间。

连眨眼的时间都没到，黑雾就已抽干了所有死士的血。

背对着裴则明，庄驭雪并未将眼神分给倒下的黑衣人，深黑眼瞳径直看向忽然涌现出的黑雾，唇角浮现出一抹兴味十足的弧度。

吸食完“祭品”的鲜血，黑雾像人一样直起身，转头，审视地盯着站在正中的两人看了看，忽地散了。

紧接着，原本分散在四面八方的雾就猛地向她们裹来，化成数不清的蛇影，嘶嘶吐着信子，滚烫的温度贴上她们的脸颊。

……来了。

庄驭雪瞥了一眼已成型的六芒星阵，心知是自己没有以血献祭，被黑雾当作了渴望攻击的对象。

她不动声色地抽出一支藏着的袖箭，锋利的箭头才将手臂内侧划出一条短小血痕，身后忽然搭上来一只手，轻轻按着她的肩，示意她转过头——

“冒犯了。”

狂风大作，黑雾冲天，那个莫名其妙出现在林间的陌生女子声音却没有被淹没，低而认真地说，“请原谅。”

在黑雾疯狂扑来前，一只冰凉的手率先贴在了她的颈部，鲜血的甜腻气息顿时扑面而来，还混合着一股淡淡的异香，似花非花，冷而不厉，令她想起远山冷杉上的簌簌落雪与松香。

闻起来竟然有种……盛了千年岁月的宁静落寞之感。

庄驭雪没动，目光落在对方脸上，轻轻蹙起眉。

见她如此配合，裴则明轻轻呼出一口气，余光扫到周围的黑雾果然微微散开，接受了这两个贸然将自己召唤出来的人的献祭，将她汩汩流出的鲜血吸食干净。

然而黑雾虽然颜色变浅，却还是没有彻底消散，贴着地面庄驭雪的脚踝绕圈。

裴则明一心关注庄驭雪的神情，并未往下看，还以为蒙混过了关。

紧绷的神经终于稍稍松懈，她才注意到庄驭雪蹙起的眉心，便不自在地想把手收回来。

然而，一只更温暖的手捂住了她往后缩的指尖，力度不容抗拒。

裴则明微微一愣，还在流血的掌根被抓着往上摸，从细颈抚上下颌，再到面颊，柔软的鼻息和柔软的唇一同蹭上她的指根，激起一阵细小的颤栗。

皎洁月光下，庄驭雪眼睫微垂。

半迎着裴则明直愣愣的注视，她薄唇微张，探出舌尖，舔了舔沾了血的嫣红嘴角。

“很甜。”

对着裴则明霎时睁大的双眼，庄驭雪淡淡一笑，嘴唇贴在她流血不止的掌根，又用舌尖卷了一口血，不停顿地咽了下去。

见到这一幕，缠在她脚边的黑雾像是发出了一声轻哼，甩了甩末端的“尾巴”，才终于散了。

裴则明触电般收回手，心跳声一下重过一下。

什么死士、阵法、黑雾，已经统统被她挤出脑海了，只剩一个念头无缝不入地乱窜：

……好软。

怎么她的舌尖这么软，又这么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