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炎知接过不厚不薄的综艺本，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他想起多年以前看过的一则财经新闻，里面大谈特谈姚序秩赫赫有名的投资魔咒，从选秀综艺到电竞战队……但凡他所参与的，无论比例多少，就没有不埋的。

广大网友甚至为此戏谑了句流传甚广的梗：“姚总出品，必属废品”。

——这不就是之前姚序秩花费大心血打造、但又因为某些不可告人的原因，导致中道崩殂殉了的综艺？？

“这……”井炎知喉结滚动，非常真心实意地劝道，“姚伯伯，要不您还是别投了。您之前投的项目，不是都没一个成的？”

“那不一样。”姚序秩本人属于莫名自信，并越挫越勇的类型，“之前那几个都是运气不好。但所谓否极泰来，我有预感这次一定能赚大钱。”

综艺本封面上用艺术字体醒目地写着三个大字——《我就要演》。

翻开第一页，上面简单标注了制作公司，以及目前拉来的赞助和投资商，再往下就是密密麻麻的条款安排。井炎知对娱乐圈的事情不怎么关注，但……这名字一看就是个短命鬼。

井炎知有点麻了。不过无论哪行哪业，都很忌讳还没开始做就唱衰的“诅咒”，他也不是很忍心灭姚序秩的斗志，于是只能找借口：“我不合适。”

“你不合适？”姚序秩突然笑了，他在中控台上操控面向后座的那一块悬挂屏，“看看这个。你上热搜了。”

悬挂屏上#起猛了看到beta暴揍alpha了#的词条正在热搜榜前列跳动，看时间是今天中午刚发布的，配图为井炎知那晚把邻居alpha一脚踹进垃圾堆的视频截图。

姚序秩毫不吝啬地夸赞道：“最后那张特写角度帅得简直神来之笔。”

井炎知太阳穴上的青筋蹦了蹦：“这这么黑，能看清脸？”

姚序秩道：“帅是一种感觉。顺便一说，你进门的那一刻我就认出你了，我看人的眼光还不错吧？”

井炎知：“……”

不过也幸好当时天色已晚，加之上传视频的人像素不是很高，所以才看不清他究竟长什么样，没有给他的生活造成什么多余的影响。

井炎知点开话题，热度还在持续攀升，评论区说什么的都有，“beta界体特”“alpha刺客”“ab倒反天罡”……更有甚者，还有人把他抠图P成了abo平权运动的海报。

原来在他还没出生前，abo地位问题这么人神共愤的吗……

但不管怎么说，显然这里并没有他意料中的指责谩骂，反而是对他行为的——支持。

【这个猥琐男骚扰过很多人，帅小伙干得不错！】

【我就住在附近，之前也举报过，可就因为他是alpha，总拿自己信息素不稳定或易感期为借口，屡屡不被处置】

【为什么alpha不能定猥亵罪名？第二性别和信息素不是借口！】

【要我说abo法律是不是该与时俱进了？@群民普法@首都公安@中央新闻】

【不给这个beta颁个“见义勇为”奖简直天理难容】

【只有我觉得他看起来长得很帅吗……能不能全网找出这个男人的全部信息……】

【哈哈哈哈哈哈新的后续出来了，beta帅哥居然还善良地帮他叫了救护车】

后续链接是两个视频，其中一个是俯瞰视角，救护车就停在巷口，担架上躺着一个鼻青脸肿的男的。另一个是那男的卧在病床上，半边脸肿得像发酵过的馒头，主动自拍式地发表声明：“是我自己不小心摔的，跟那个beta小哥没关系……他还帮我付了医药费，他真是个好人……”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就是睁眼说瞎话。

但热闹非凡的评论区一片“我知道但我不知道”的默契，俨然成了造梗狂欢会，各种蹭热度的素人或网红也纷纷出来模仿。

互联网的造神契机就是这么毫无厘头。

“现在，还觉得不合适吗？”

车缓缓停靠路边，雨刮器在挡风玻璃上划出扇形的水痕。姚序秩没有继续往居民片区里面开，而是停在了一个恰到好处的距离。

“我就坦白直说了，”姚序秩按下车门解锁键，发出“嗒”的一声轻响，“我看中你，是因为你正好是个有话题度的‘素人’，”

“而且……”他意味深长又微不可察地看了眼井炎知扶着北芳的手，“你身上可讨论的点，也许比我想象的还多。”

当评委的出场费虽然连以前井炎知的月消费都比不上，但也比现在的工资可观不知道多少倍。

但周震警告他不能进娱乐圈的话，还历历在目。

所以这些其实也不太能打动他。

井炎知掀开评委合同的最后一页，发现底下还有一份艺人合作协议，有些诧异：“两份？”

姚序秩道：“另一份是给你家艺人的。”

这应该是临时起意。因为井炎知很清楚，这档综艺拍完第一季也是最后一季时，北芳还没有成名，还不知道在哪个犄角旮旯里躺着。

也就是说，那个时候的姚序秩还不知道有这号人物的存在，自然也不可能邀请他参加自己的综艺。

而现在的时间线……似乎正在发生微妙的变化。

井炎知撑开伞，搭着北芳的腰稳住身形，他们站在车门外，雨点急促地砸在伞面上。

“……我考虑一下。”

姚序秩降下车窗，潮湿的风卷进空荡荡的后座，轻快地笑道：“那你可要好好考虑。”

车灯在雨幕中渐行渐远，水洼里倒映着各色的霓虹。

伞不算宽大，北芳被凉丝丝的雨吵醒了，迟钝地举目环视了会儿，然后回过头定定地看着井炎知，湿漉漉的发丝黏在鬓角。

井炎知不明所以地歪了下头，同样回以他目光。

然而还没等他开口说些什么，北芳便忽然往外退了一步，雨瞬间淋在了他身上，浸湿了单薄的衬衫。

“你干嘛？”井炎知下意识靠近一步，将他重新罩进了伞下。

“不可以在外面……那么近。”北芳又后退一步，雨幕立刻在两人之间拉开一道透明的帘，“根据《第二性别社交管理法》第……6条，beta与未标记的omega在非工作时间共处距离不得小于……”

他突然卡壳，手指在虚空中划拉两下，“……反正容易被举报抓起来。”

潮湿的空气里，记忆鱼贯而入——abo平权法律通过的那天，镜头记录着街头无数的情侣、家人、好友，他们喜极而泣地接吻、相拥、勾肩搭背，再没有人会因第二性别的越线，而被突然拉去审问调查，甚至被警笛驱赶。

井炎知差点忘了，这个时候abo平权法律还未出台。

所以连一把伞的距离都是奢侈的。

井炎知的目光落在北芳被雨水打湿的肩头，布料紧贴着肌肤，勾勒出单薄的轮廓。于是当机立断把伞塞给他。

“拿着。”井炎知说，声音在雨声中格外清晰。

北芳还没反应过来，下一秒，井炎知已经伸手摘下了他头顶的帽子。帽沿还带着些许体温，井炎知随手将它扣在自己头上，调整了下角度，用作挡雨的装备。

“我去买伞，你在这儿等一会儿。”井炎知说完，转身迈入雨中，脚步踩在水洼里，溅起细碎的水花。

北芳握着伞柄，微风拂起他柔软的发梢，指尖触到井炎知残留的温度。

他木讷地站在原地，看着井炎知的背影逐渐融合于雨幕中，帽檐下露出的侧脸线条在昏暗的光线下格外明媚。

雨声依旧淅沥，但这一刻，仿佛整个世界都安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