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辞暮欢便很喜欢重油重麻重辣的食物,只是有段时间她几乎无法从“吃东西”上面获取到快乐,那些曾经美味的佳肴都如同嚼蜡。
而现在,她似乎又重新激活了味蕾,滚烫麻辣的鱼肉入了口,舌尖立马感到了一阵麻木,然后鲜香麻辣瞬间席卷整个口腔,她怔了怔,瞳孔却不由自主地放大,鲜嫩的鱼肉轻轻一抿即化,入腹后又在嘴里留有余香回荡,她不禁又夹起一块。
却在她夹回之前,碗里便多了块去过鱼刺的鱼肉。
“此地只能买到这鲤鱼,刺多,小心点。”
宁则温柔的声音响在她耳侧。
辞暮欢没说什么,只是筷子在两块鱼肉之间犹豫了会,夹起了那块没有大刺的鱼肉。
她很爱吃鱼,从前在海岛上也总是和小飞在海里打鱼上来吃,但许是因为小时候吃得少,父母也很少教她如何剔刺,所以一直以来都是连肉带刺一块吐。
记得第一次下海打鱼,她因为太激动吃鱼的时候忍不住边说边笑,被鱼刺卡了整整七日,但又畏惧带她回去的师尊不敢告诉他,那七日她不敢大笑不敢大声说话,鱼刺卡在喉咙不上不下。
还是宁则发觉她过于安静了些,才用化骨水替她解了痛楚,恢复往日活泼。
自那以后,她便只吃没有刺的鱼。
宁则见她吃下了鱼肉,心中的石头略放下了些许,他还怕她不肯吃他做的饭,又怕她被鱼刺卡住,现在他把鱼刺都剔了个干净,她也爱吃,这便心满意足了。
他微笑着继续剔鱼刺,那贤惠的模样活脱脱像个小媳妇般。
辞暮欢偷偷看他时便被他这个样子吓得心猛一跳。
如此清冷雅贵的人,竟甘愿戴起围裙,换上笑容,仔仔细细地为她剔刺布菜。
虽他此时的举动与他的形象略有不符,但是他自愿的,怪不得她。
如此想,辞暮欢便心安理得的享受起他的服侍。
很久没有吃得这么满足,这么饱了。
望着宁则身影,辞暮欢总觉得以他的能力,不可能寻不到无刺的鱼。
“想什么呢?”宁则看在门框处,用围裙擦手,湛蓝的眼眸似水般温柔,正看着她笑。
不等辞暮欢说什么,宁则跨进屋里,解下围裙挂在门侧处,若无其事道:“今夜你睡床,我睡凳子。”
辞暮欢蹙眉道:“你要宿在这?”
“方圆百里没有多余的住所了,而我这个人有些胆小,怕孤独怕黑,只能求好心人收留我一晚了,你不会拒绝吧?”
“不。”辞暮欢果断道“我拒绝”。
这算什么?还当是不通人事的小孩子吗?
还有,他什么时候还会怕黑了?从前倒是她经常用害怕的理由让他陪着她,如今他倒是学了去!
“若你执意留下,那我走。”说罢便往外走去。
宁则无奈叹息,伸手抓住她的手:“小辞。”
辞暮欢下意识地拂开他的手,却忘了看脚下的路,脚踢到了门槛处,猝不及防地向前扑去。
拉住她的那只手忽而用力一顿,整个人天旋地转,最终落入了一个温热的怀抱。
“咚、咚咚、咚咚咚”毫无规律可言的心跳声
辞暮欢僵了一瞬,意识到此刻她正被宁则抱在怀里,强有力的心跳以及那人逐渐滚烫的双手,她止不住地想起某些画面,脸颊瞬间滚烫,但她却抿了抿唇,让眼底里的情绪镇静下去。
撑在他胸前的手掌微微用了点灵力,推开他,她极快地瞄了眼他,尴尬溢满了整个屋子。
宁则开口时声音变得暗哑了许多:“你、你……对不起,方才不是有意的,我……”
辞暮欢将脸侧到了另一边,窗外的晚风吹散了脸上的热意,她不大自然道:“罢了,你留下吧。”
她竟同意了?
宁则像是没有料到,有些惊喜,又有些受宠若惊,连忙道:“我就用长凳拼一拼就能睡,你放心,绝不打扰你。”
辞暮欢点了下头,只听见身后凳子挪动的声音,她深深呼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悸动。
萧风寨的那家客栈,她便是同样的方式留宿在他房里,而那个晚上,瑟瑟攀爬上她的腰肢,鳞片划过肌肤的触感瞬间变得很清晰。
她躺上床,脸朝着墙壁,还不忘提醒他:“看好你的灵身。”
他们皆是恢复了灵力,自然宁则那一阴一阳的灵身也都回来了。
宁则手一顿,没有抬头却是勾了勾唇,轻声道:“嗯。”
深夜
辞暮欢被吵醒,她睡眠很浅,这半年来游山玩水改善了些,但也养出了起床气的毛病。
因此,她虽睡眼惺忪,但周身气压极低,寻向发出杂音的人。
借着月色,她看见长凳上的人双手攥住外衫,嘴里模糊地发出几个音节,类似于“啊”“唔”“不要”的话。
辞暮欢不悦地瞥眉:“不睡就给我起来!”
她本以为他是刻意的,但没想到他却没有任何反应,反而那声音越来越大,仿佛是看见了极其恐怖又无法抵抗的东西,呜呜呜呜地嘶吼着。
眼中闪过疑惑,她伸出手,手中灵光让她看清他的双眼在不安地跳动着,甚至能看见翻起来的眼白。
“梦魇?”
此等症状,她很熟悉。
但成了仙,应是无梦可做才是,他怎么会被梦魇住?
辞暮欢起了疑,便想着探一探他的梦境。
只是手刚要靠近眉心,便被他死死抓住。
有力的手指将她禁锢住,她拽了两下也没能挣脱。
她的耐心已经耗尽,此刻只觉得自己是哪门子想不开要收留他,让她尴尬不说,还扰了她的清梦,此刻又如此不要脸地接近她。
想到这里她便恨不得将他扔出去。
然而她只是起了身,宁则却手指攀上她的腰间,将她狠狠带入了他怀里。
辞暮欢深呼吸着,怒意让她笑了下,扔出去,一定要把他扔出去。
她抬头,却又被他猛地按下。
正要发作,辞暮欢却听见低低的呜咽声。
那哭声很不大,但却令人动容。
他哭了?
这个念头在她脑海里出现,她愣住了,连反抗都忘了。
只听见那呜咽的声音渐渐缓和了些许,辞暮欢的身子有些僵硬,腰间的手不知何时移到了她的头顶,那只宽大微凉的心轻轻抚摸着她的发丝,似捧着一颗宝贵的珍珠,小心翼翼又充满了无限柔爱。
半晌,她听见他极其委屈,又极讨好的声音
“能不能不要离开我,我错了……呜呜……我好想你。”
辞暮欢的怒气渐渐消下去
忽地坚硬的下颌抵上她额间,湿润的水雾将她困顿的眼洗得清亮。
他还在继续哭泣:“杀了我,宝贝……小辞……杀了我……”
辞暮欢轻轻叹着气,这段日子,她想通了很多事。
譬如人之一生,重要的是要快乐。
譬如爱之一事,没有缘由,毫无道理。
她没有再睡,也没有窥探宁则的梦境。
就静静地守着天明。
宁则天一亮便猛地清醒,眼角的湿润让他意识到昨晚或许又做了噩梦。
已经很多年了,宁则仍然无法放过自己,每当夜深时,每当他感到孤独时,他都会做同一个噩梦。
梦里他和小辞还是师徒,他们心意相通,彼此爱护,梦境却总是在他以为最幸福的时候急转而下,小辞哭着祈求他救救她,他想救但她却变成了冰冷无情的模样,在梦里他一次次地死去,在梦里他永失所爱。
昨夜的梦似乎有些不一样,他梦到她终于肯看他一眼了……
恍惚了一瞬,宁则才发现辞暮欢不在了。
他黯然失色的眼沉了下去,看样子是他多想了。
她终究不肯回头看他。
他起身将凳子放回原位,又将整个屋子重新打扫了一遍,不管怎么样,这一次无论她是何态度,他都决定要陪在她身边。
不要脸,不折手段也要留下。
自这日之后。
辞暮欢再没有提起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只是在天明时踏上新的路,天黑前回来休息。
每天晚上推开门,也不再是寂静的黑,而是灯火通明,饭香四溢。
宁则变着花样给她做好吃的,每天都等着她。
一晃便过去了半年。
这天,宁则如往常一样做了好吃的家乡菜,等到了夜幕全黑时才等回了那个人。
他轻车熟路地摆放好碗碟筷子。
“咚”的一声
他抬头,见桌上摆放着两个酒罐,有些意外:“你买了酒?”
此时入了冬,辞暮欢脱去厚实的大氅,自顾自倒了两杯酒,递给他一杯:“喝点?”
宁则微微一愣,旋即笑着接过。
这个酒若是他没错的话,是千年青,她曾与许尽舟同饮过。
“今日去了中州?”他看似不在意道
辞暮欢看上去有心事,轻轻“嗯”了声,便仰头一饮而尽。
“怎么不喝?不喜欢?”
“没有。”宁则说着,也饮下了一杯。
“千年青,这味道依旧没变啊。”辞暮欢的语气里有些怀念。
但宁则分不清她怀念的是曾经陪她喝酒的人,还是……
辞暮欢又喝了一杯,抬眼时,眼里已经有了三分的醉意。
她看着宁则,半年来第一次看得这么认真。
他是好看的,她一直都知道,那轮廓分明的一张脸,嘴唇薄薄的好看,鼻子挺挺的好看,眼睛蓝蓝的好看,眉毛也好看,眉骨更好看。
可今夜,辞暮欢却觉得他格外有些好看,他的眉眼过于好看便显得有些清冷,从前他又没有多少情绪总是淡淡的便更加多了几分疏离,可此时他眉骨微动,眼眸里盛着似水柔情,嘴角含着浅浅的笑意,整个人都感觉披上了一层柔光,让她不肯移开眼。
宁则被她盯着看,摸了摸脸,问道:“怎么了?可是又粘上了面粉?”
这几日他在研究包子的新做法,好几次都染上面粉而不知。
他揉了揉,清冷的眼尾便被揉成了微红,似那白玉染了胭脂,莫名让人觉得暧昧。
真柔美啊,想看他哭。
这样想着,辞暮欢便也是这样做了,她伸出手掐住他的脸颊,大拇指用了力在眼尾处按下。
雪白的肌肤立时变成了滚红。
她来了兴致,拇指来回按下,非要惹得眼睛受不住,垂下一滴清泪。
她像是看见宝贝般,拇指凑近,在他湿润润的羽睫根处粘了一滴,然后出乎意料地放入了嘴里。
她微微抿着,却嘟起嘴,不乐意道:“是苦的?”
宁则有些好笑道:“眼泪不是苦的,难不成还是甜的吗?”
辞暮欢却不依不饶:“不嘛,我想尝尝甜的,你给我哭一个嘛!”
宁则哑然无声,怪异地看了她一眼:“甜的泪水?”
辞暮欢头有些晕,脑海中“想要他哭,想要甜的泪水”的想法挥之不去。
“就像那天晚上,你的泪水后面就是甜的。”
“那天晚上?”宁则想到第一天留宿时的梦境,“你都看见了?”
辞暮欢点着头,又喝了杯酒,砸吧着嘴:“就像这酒一样清甜。”
所以,那天晚上,那个拥抱,那个注视,当真是她?
宁则恍惚着,面前伸过来一只酒杯,“多喝点,多喝点你就高兴了,高兴了哭出来的泪水就是甜的了”女子的话让他啼笑皆非。
他按住她的手,柔声道:“酒量不行,就别喝了。”
辞暮欢抬起一双迷离的眼,痴痴笑着:“宁则,你是梦到我了吧?”
宁则这次没有拒绝她递过来的酒,就着她的手喝了下去,深深看着她:“是。”
“小辞,我……想你,好很想很想你。”说出一直想说的话,他笑了起来。
忽然,女子撞入他的怀里,他下意识地搂住,手却止不住颤抖。
“小辞?”他的嗓音暗哑
腰间忽地一紧,女子埋在他怀里,瓮声瓮气道:“宁则,我们,重新开始吧。”
半晌没有等来他的回应
辞暮欢半醉的酒意散去,取而代之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