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府正厅的鎏金缠枝烛台燃至第三更,十二扇朱漆屏风将晨光割成碎片。明镜立在厅堂中央,织金嫁衣铺展如血泊,牡丹补子上的金线映着烛火,晃得满堂女眷睁不开眼。苏母的翡翠护甲叩在紫檀案上,"咔嗒"声惊飞梁间燕雀:"三日后便是吉时,这嫁衣怎会有霉斑?"
明镜的指尖抚过袖口暗纹,砒霜浸染的丝线在皮下泛起细痒——那是清梧前夜翻墙送来的剧毒,遇体温便沁入肌理。她忽地抓起鎏金剪,寒光劈开凝滞的空气:"母亲细看,这牡丹芯子早被虫蛀空了。"剪刀卡在织金缎经纬间,嘶哑的摩擦声似谁人喉间压抑的呜咽。
织金丝在刃口绷成弓弦,飞溅的线头如乱箭四射。明镜的广袖扫落青瓷茶盏,碎瓷混着金线滚到苏母脚边。春桃突然扑跪在地:"姑娘仔细手!这嫁衣可是江宁织造三百绣娘……"话音未落,明镜已旋身剪开裙裾,暗袋里滑出的砒霜粉扑簌簌落在波斯绒毯上,遇光泛起妖异的幽蓝。
"好重的霉气。"明镜以剪尖挑起毒粉,鎏金护甲抹过唇角,"怕是连金陵城最老道的朝奉,也辨不出这是蛀痕还是砒霜。"她望见屏风后月白衣角一闪,清梧的箭袖正拂过多宝阁,将半枚蜡丸塞进鎏金香炉的蟠螭口中。
家丁的皂靴声碾过回廊青砖时,嫁衣已裂成漫天金雪。明镜的剪刀卡在领口盘扣处,织金缎反卷着咬住刃口,恍若垂死挣扎的蟒。清梧忽然从侧门闪入,月白箭袖扫翻博古架,前朝青玉樽坠地迸裂的脆响中,她攥住明镜的手腕发力——
"嗤啦!"
裂帛声如霹雳炸响。牡丹补子一分为二,露出内层素白杭绸,那原是清梧用安神香熏过的裹尸布。飞散的线头勾住苏母的翡翠步摇,将百年世家体面扯得支离破碎。
"反了!反了!"苏母的尖啸刺破屋瓦。明镜反手将半幅嫁衣掷向烛台,砒霜遇火腾起青烟,毒雾中她撕开内衬,素绸上赫然是用茜草汁写的舆图。清梧的护腕银扣擦过她颈侧,暗格弹出半粒蜡丸:"寅时三刻,尸轿换棺。"
春桃突然扑向火盆,染毒的嫁衣在她怀中燃成火球。明镜趁乱扯下屏风后的缠枝帐幔,金线混着毒粉裹住家丁的朴刀。清梧的箭袖扫落梁间蛛网,褪色的红绳缠住两人手腕,在浓烟中绷成血色弓弦。
五更梆声荡过秦淮河时,残衣碎帛已化作灰烬。明镜跪在祠堂,掌心托着最后一片素绸——清梧以人血勾画的漕船路线,遇热显出新添的暗桩。春桃捧着家法藤条进来时,她忽将砒霜粉抹上刑具:"母亲可知,这藤条浸过苗疆的'忠贞蛊'?"
藤条抽裂空气的刹那,明镜翻身滚向神龛。祖宗牌位应声倾倒,露出底座的暗格——那里藏着完整的内衬素绸,以及清梧用蜡封存的螳螂鞘壳。鞘壳裂缝中爬出碧绿幼虫,前肢挥向苏母的织金裙摆,恍若斩断宿命的利刃。
暮色漫过祠堂飞檐时,明镜在灰烬中挑拣金线。砒霜结晶在余烬中闪着鬼火般的幽光,她将毒粉装入鎏金禁步的空腔,铃舌换成半枚蜡丸。清梧的箭袖扫过窗棂,月白残影投在《女诫》残页上,"从"字被毒液蚀成空洞。
"姑娘,林府送殓的棺椁到了。"
春桃的嗓音裹着夜露。明镜抚过棺木内衬,指尖触到清梧用安神香写的密语。砒霜粉混着茉莉香灰洒入棺底,遇湿凝成血色梅枝——正是那年佛寺阶前,被踏碎的红绳残影。
子时惊雷劈裂云层时,嫁衣残片已成逃亡包袱。明镜立在苏府最高的飞檐上,织金缎裹着素绸舆图在风中猎猎作响。清梧的箭袖扫过瓦当,新补的琉璃瓦再次松动,坠地声惊起满城犬吠。
"嗤——"
最后一道裂帛声撕破夜幕。明镜将鎏金剪掷向祠堂匾额,金丝楠木应声裂开,露出中空的螳螂卵鞘。鞘壳在暴雨中浮起,载着两缕纠缠的青丝,顺着秦淮河的浊浪,漂向那年梅林埋誓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