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总是过得很快，夏昀来蒙江已经半年了。

卫家的年夜饭在大年三十，摆了三桌，李观南在自家小院也能听到那边的热闹。

小镇的年味很足，往年每每今天，李良贤就会载他们母子去周围乡镇看龙灯，顺道还会买些鞭炮和烟花，跨年时分，齐刷刷都点燃，第二天院子里都是鞭炮碎纸。

蒙江有蒙江的特色，最特别的便是迎车神，无论是几个轮子的，人力的还是烧油的，都会在跨年时刻绕行蒙江一圈，保佑来年出入平安，万事美满。

家里跑摩的的人走了，摩的自然也就卖了，李家今年本不准备拜车神。

母子两人守着从来没看过的春晚下饭，几个小品还挺有趣。

吃到一半，李观南对着他爸的遗像，满上一杯白酒，"爸，过新年了。"

赵云霞梗着脖子，看着小品大笑，李观南又给他爸夹了一个甜糕，"妈，纸钱都准备好了吧？"

"准备好了，等一下就烧，"赵云霞笑得前仰后合。

白色的纸封上写着烧钱人的名字，一大口袋的纸钱砌成一个小小的山坡，几张散钱被揉搓开，点燃，很快就能引燃纸钱。

可试了几遍都不行。

找来罗姨婆一看，原来纸钱堆得太满，没有燃烧空间。

三人又从中掏出一个洞，这下引火的散钱被投掷到中间，很快纸钱熊熊燃烧起来。

挺暖和的。

"一看你平常就不操心这些事，"罗姨婆看着堂屋里的李良贤照片，对赵云霞说。

"平常都是他在弄，我没搞过，"赵云霞不好意思，转身打了李观南一巴掌，"你怎么一点没学着。"

"他哪懂啊，你家这个已经很乖了，我家女儿早就跑去玩儿，人都见不着，"罗姨婆见火势正好，和赵云霞唠了一会儿家常就走了。

卫家那几个小孩，看到夏昀房间里好多东西，翻了个乱七八糟，夏昀没有制止他们，反而难得好心将几个小玩意儿都送给他们。

一群乡巴佬没见过世面，扔给他们几个笔记本，几只笔，还有一个手持游戏机就高兴的不行，好像夏昀是什么大富豪，于是得寸进尺，要求夏昀给他们买烟花买鞭炮。

小孩子拉着他，往上街去，不知分寸地买了很多烟花爆竹。

"给，哥哥，"一个稚嫩的女生唤回夏昀的注意，她手里握着仙女棒，把小脸照得明亮。

站在她身后的大姐姐，学着小孩的音调："说，谢谢夏昀哥哥。"

"谢谢，谢谢，"小女孩才两岁，说话磕磕绊绊，夏昀两个字很绕口，怎么都说不出来。

"谁买的？"卫安越载着卫安智从摩托车上下来，"哟，买了这么多？"

两兄弟被卫福路叫去老房子烧纸钱，现在才回来，见着一桌子的烟花，夸夏昀大方，"哟，玩俄罗斯方块呢？"

两个男孩无意玩烟花，正抢夺游戏机的使用权。

卫安智扫了一眼，将背篓扔到隔壁空房间去。

卫安越两兄弟要拉着夏昀去网吧，被他拒绝了，独自躺在房间发呆的夏昀看到窗外冲天的火焰。

李家母子正围着纸钱烤火。

烧个纸钱都能烧成这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把房子点燃了。

烧了多久，夏昀就看了多久，直到纸钱火渐灭，星星簇簇。

冬风起，烟火升，纸钱火星化作旋风，紫红火焰乘着龙卷风，扶摇直上。

李家母子互相依偎着，看着星光在黑夜中越来越高，越来越远。

"妈妈，爸爸回来看我们了……。"

*

李观南家院子外靠墙生了一颗榕树，偏偏斜倚着，生生把枝叶长到屋顶。

老式的青砖瓦房，从杂物房间的楼梯上去，还有一个楼顶阳台，瓦片楼顶高一些，雨大了，水会积起来，好在李良贤弄好了排水，不至于返流进家里。

那天两父子，一个和水泥，一个捡青瓦，赵云霞就在旁边指挥。

赵云霞去打麻将去了，李观南本想着把瓦片捡一捡，收拾块干净地出来，等一下好看跨年烟花。捡到一半，一阵响亮的呼喊，李观南意识到有人在叫自己。

青瓦挡着，看不见前院，李观南只能跟着回应，"我在！在楼顶"

是夏昀。

"我来接你。"

"不用，我自己上来。"

摸着黑，夏昀很快就找上来。

"一个人？"李观南整理好情绪，问他，"卫安智呢？"

"跟他哥去上网去了，"夏昀说道，又反问他，"一个人？"

"我妈打牌去了，你怎么不去？"李观南转身往下走。

"不想去。"

"那你等等我，我在捡瓦，快完了，要不然你去楼下等我。"

"想问一下你。"

李观南抬起头看过去，"？"

"今天他家来了很多亲戚，房间不够，彩芝阿姨叫我和他弟弟睡，"夏昀逆光而站，看不真切，即使烟花燃爆点亮天空，也很难辨清，"我想过来和你睡。"

"行不行？"

"算了，和他挤一挤吧，可这样，我那张床就得睡三个人了，"李观南还没说话，夏昀自己就改口了。

"我没说不行，"李观南赶忙回应。

夏昀低下头看他手里不停的活，"我还以为你不答应呢？"

"怎么会？"抖落掉手里的泥巴，李观南直起身，又把水龙头打开，把手冲洗干净，"彩芝阿姨知道吗？"

"她知道，"夏昀给他递过来一张纸巾。

"看烟花吗？"李观南低头看着原本属于夏昀的手表，"快到点儿了。"

忽然，一个巨大的烟火在耳边炸开一样，榕树油绿的叶子反射出奇异的蓝光。又一声爆炸，无数盏烟火竞争爆裂，即使是在巷子里的李家，李观南的耳朵也要被爆炸声震聋似的，看着天空大声说："快看！"

"我们去出街吧！"李观南拉着夏昀的手，跑到大街上。

夏昀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场面，对面卖牛肉的，开着自己的三轮车，载着一家老小，已经驶了出去，罗姨婆家是个脚蹬三轮车，刚给车神点燃香火，就慢悠悠爬上去。

"姨婆，这么早？"李观南招呼人。

"免得堵，早点出车。等一下骑到中学，我们就回来了！"姨夫不知道从哪里找到的大耳朵帽子，配上超高度数的眼镜，显得很睿智。

"他们都在干嘛？"夏昀低头问他。

"出街迎车神，跨年要发车，祈求来年出入平安，顺顺利利，"鞭炮爆裂有声，李观南扯着嗓子喊道。

"喂！李观南！"

"夏昀！"

是杨叶佳，她正坐在他爸的敞篷小货车里，一起的还有两个熟人，掉进粪坑的杨老幺，还有能把人耳朵揪下来的温阿姨。

"去不去？出街！"温阿姨说话中气十足。

李观南对上温阿姨的眼神，下意识想拒绝。

"车厢里，站稳了！"温阿姨伸出头来，指着后车厢，一点不给人拒绝的机会。

杨老幺按了声喇叭，催促前车开走。

骑摩托车的也在后面狂按喇叭，容不得他们一点犹豫，李观南拉过夏昀，一把就跳上了货车后厢。

后厢没有顶棚，正好能看到漫天的烟花。

"位置不错，就是有点冷，把你帽子戴上！"李观南掏出纸巾垫在屁股底下，拉着人坐下，"别讲究了，看这样子，不知道要堵到什么时候！"

他们不怕烟花冲到电线吗？

手持烟花就这么直愣愣地从车窗里面伸出来，随着车辆行驶，一簇一簇地打出去，车驶到哪里就放到哪里。

被父母夹在摩的中间的小女孩，手里捧着袖珍仙女棒，衣服帽子把脸遮挡住，只露出一个开心的笑容。

"冷不冷？"李观南把他的外套拉到最上面，转头又将夏昀的帽子盖上，"小心掉进眼睛里。"

夏昀收起扬起的脸，靠着后车的车灯光，打量起旁人来。

腕表上的时间马上接近十二点，李观南在耐心等待着。

此时的蒙江已经被车灯照亮，形成一条连贯的长龙，火车从远处驶来，迎着新的一年的，按响第一声鸣笛，一时间夏昀觉得自己快耳聋了。

远处的，近处的，绚烂的，单簇的，五彩斑斓的烟火同时绽放。

瞳孔里映射着的是心里的喜悦，和对新一年的憧憬。

"夏昀，快看！新-年-快-乐！"

他很自豪地，兴奋地，向大城市来的夏昀，炫耀独属于蒙江的，李观南的浪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