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讲这事给卫安越讲起,卫安越果然一脸不屑。
"那胆小鬼还敢去那种地方?"
"胆小鬼?"夏昀明知故问。
"就是巷子后面那家,"卫安越指着背后那户杀鸡的人家,"李观南。"
"你知道的,我最看不惯这些怂货,做事儿瞻前顾后的,事事都打报告,烦都烦死了。"
"你也少和他们掺和,那破火车洞有什么可看的?"
接二连三的讽刺,夏昀没兴趣了解卫安越对李观南的态度,"那还有什么好玩儿的,安越哥。"
没想到卫安越却旁敲侧击想要玩一玩司机魏叔上个星期送来的游戏机,夏昀本就对那些东西司空见惯,二话不说就同意了。
见夏昀这么好说话,卫安越神秘兮兮看过来,"见过死人吗?"
夏昀马上正色,微蹙眉头,想起一些不好的回忆,被砍伤的血肉和哀嚎的哭喊,这是作为夏文山儿子常见的世面。
"见过杀人吗?"卫安越神色异常,"你爸干过这种事吗?"
别人看来夏昀是好打交道的,常常笑脸相迎,于是卫安越忘了他是什么家庭出来的。
"我不知道。"
"杀猪的那个王正华,前几天钓鱼死了,"骑摩托来接人的李四凯,一头厚重的刘海被逆风吹得立起来,扯着个嗓子给夏昀和卫安越说。
卫安越打断他的话:"我爸早就提醒过他,这上游纸浆厂要开闸放水,他偏不听啊。"
"该他死,他活不过五更,还一个人夜钓,滚下去都没人发现,"李四凯淬了一口。
农贸市场出口堵了很多人。
夏昀看到李观南和卫安智正在人群中探头,本以为是和那两人汇合才来,半道却被卫安越拉住。
"走这边。"
顺着马路往上再走一点,看到一户门店门口围了更多人。
卫安越神色比刚才还激动:"看到没,躺着的就是王正华,我老爹今天也在。"
夏昀和卫安越两个人比其他人高一些,不用挤进去就能把堂屋里面的情况看得一清二楚。
卫福路帮忙把黑色的棺材放好,旁边几个年轻点的男人展开一张白布,轻轻放在门板上,而门板上正四仰八叉躺着的,是一个人,夏昀的视力很好,一下就看清楚了那人的模样,脸上缺了很多肉。
"水耗子咬的啊....."
"造孽啊,他娃儿还那么小。"
"还在读小学,婆娘还是个外地的。"
周围的声音疯狂进入夏昀的耳朵,夏昀觉得自己能准确地闻到一股腐烂味道,恶心的感觉冲上喉咙,怎么也忍不住,而卫安越已经挤到前面去找卫福路去了。
夏昀移到一旁顺气,没忍住,差点吐出来,而那些看热闹的人还一窝蜂地往里挤,跟看什么稀奇一样。他晚饭本来就没吃什么,只能干呕,现在又混着下水道的气味,夏昀更觉恶心了,肠胃搅动着,不断痉挛。
"你怎么了?"
一双冰冷的手贴上了夏昀的后背,在这个本来就炎热的地方很突兀,夏昀应激似地转过去。
一双黑亮的眼睛凑到他跟前,眼仁很大,满眼似乎透露着关切。
"夏昀,你怎么了?脸都充血了。"
"我去给你倒点水。"
夏昀喝了水,直起身来,舒缓自己的情绪,虽然脸已经不红了,但是眼睛里面布满血丝,喘顺气后哑着嗓子道:"谢谢,好多了。"
"我看你眼睛都红了,"李观南看那边围起来越来越多的人,把夏昀拉到另一边,"你看到了?……别看了。"
"...人死了都那样,"李观南收回眼神低语。
夏昀轻飘飘看了一眼,不免对卫安越的玩乐提议愈发抵触。
"去那边吧,卫安智也在,"李观南指了指农贸市场方向,转身就走,"请了乐团。"
农贸市场中间有一个很大的空地,台子早就已经搭建好了,旁边几个音响里面发出一些唢呐声,夏昀尽量往后站,却被不断涌进来的人,推着往前走。
台子上两个人画着大花脸,穿着奇装异服踩着高跷吹唢呐,吹到中间还互相把唢呐扔给对面,引起一阵掌声。
夏昀顺着人流的力量往旁边几个摊位走,因为他准确捕捉到两个熟人。
李观南专注着看向表演的脸,卫安智偶尔偏头谈话的侧脸。
台上的表演者又将唢呐准确地抛给其他人,台上变装,玩起了喷火。
在这黑暗中的焰火,一瞬间照亮了所有人望向舞台人的脸,包括李观南,却唯独将夏昀的脸隐入黑暗。
他独自向他们走去。
卫安智看到夏昀过来,下意识就让开了一点位置,问他:"一个人?"
"你哥找卫叔去了。"
此刻台上正好换成五个穿着新颖的女人,每个人都露出了自己有些肉感的肚子,韵律极强跳着肚皮舞。
台上不断变换着阵型,台下的群众交头接耳,小孩子们嘻嘻哈哈,蹿来蹿去。
谁知道左边却突然吵闹起来,竟是一个中年大叔被老婆揪着耳朵,老婆嘴里骂骂咧咧的。
人群一下就骚动了,不少人往他们的位置挤过来,李观南踉跄了一下,没站稳,一屁股坐在菜摊上,说了句去洗洗手,就走开了。
卫安智想要跟上去,被夏昀拦住,说:"你去干嘛?"
"我怕他找不到洗手的地方....."
夏昀按住卫安智,抬头示意他跟着看过去,"你看,不是找着了吗?"
夏昀觉察到卫安智打量的眼神,笑意满满,问道:"你俩走得还挺近。"
"...那当然,我俩一起长大的,小学初中高中都读一个班,"卫安智收回眼神,看着远处已经不再吵闹的婆娘,继续说:"夏昀,我跟你说,那是杨叶佳的妈,就开学报名站你前面那个。"
夏昀对这号人没有印象,示意他继续说。
原来杨叶佳妈妈是街上有名的凶婆,看他们家孩子也是看的最严的,杨叶佳一般是不怎么和班上的那些个同学来往,当然班上的同学也不怎么主动和她玩,她爸爸常年在外地跑货车拉煤炭,前年有个外地婆娘跑到家里面闹,说他爸和她在外面又生了一个,要人家原配夫妻离婚才肯罢休。这件事在蒙江闹了很久,最后是杨叶佳老爸不再拉煤炭,而是在家支了个摊位,卖一些杂货才罢休。
杨叶佳妈妈三天两头就要破口大骂,周围的邻居虽然习惯了,但也受不了,说她神经病,她男人都被她骂成傻子了。
做了错事的人怎么都硬气不了,一个人的火气要另一个人的火来灭,偏偏他爸还是个骂不还口,打不还手的闷葫芦,火气找不到地方发泄,周围的邻居就遭殃了,旁边的摊位越过一点地儿,就要被她骂上一嘴,最后还得她爸去赔礼。
说到上次赶场,赵云霞在她家旁边摊位烧肉的事情,肉放得乱了些,占了点她的摊位,两个女人吵了一架,说到这里的时候,卫安智的情绪有些上来,直说杨叶佳妈妈是个泼妇,凶婆娘,活该老公出轨。
不知道为什么把话题扯这么远,夏昀试探着问道:"你哥挺不待见李观南的,你不怕他生气?"
卫安智好像听到什么可笑的话,憋着嘴,嘟囔着:"以前比我还喜欢找李观南玩儿,哦,现在不待见了?我怕他干什么?"
挑起眉,夏昀低头追问。
卫安智看着前面的闹剧结束,把他哥和李观南的矛盾娓娓道来,竟是一个无稽的故事。
蒙江纸浆厂修建之后,顺江河枯水季偶尔会露出河中央的河床,卫安越爱在那里炸鱼,以前都会跟着玩儿的李观南,那次怎么都不去,一问就是他妈赵云霞不同意,卫安越本想让他在岸边陪自己,结果这也被拒绝了,卫安越觉得烦,便独自前去,偏偏那天碰上了开闸放水,卫安越被围困在中心河滩上,被救上来后,两人关系就变了。
"那你呢?"夏昀问卫安智,"你怎么没去?"
"哎呀,顺江河才死了人,我才不去,"卫安智感慨这条河吞了不少人的性命,"我哥觉得那天李观南要是去了,他就不会出事了。"
李观南回来了,两人也就结束了聊天,
一场乐团表演,估计半个镇的人都来,把这里挤得水泄不通,夏昀觉得有些闷,擦过人群独自去找卫安越,果然看到和卫福路聊天的卫安越。
卫安越扭头不看他老爹,把夏昀拉到一旁去,"看完了?"
"还在跳舞,"夏昀问这个乐团要开到什么时候。
卫安越估摸着要搞到很晚,看夏昀的样子是对这些不感兴趣,便提议去找几个朋友玩儿。
夏昀打着哈切,没表示拒绝。
卫安越瞧了一眼卫福路的方向,说去飙车。
"?"
"他们骑了摩托车,就借他们的开啊..."
夏昀想到什么,看了看卫福路那边,继续问道;"卫叔不是也有一辆吗?"
"哎,他的你就不要想了,除非你想我被他打死,"卫安越带着夏昀往新桥走,一边走还一边解释他们都是怎么玩儿摩托车的。
夏昀一直很认真地听,卫安越越说越来劲,甚至讲到高三班上有对情侣在摩的上做那事的事。
夏昀先是一愣,接着爆发出狂放的笑声。
没想到夏昀居然对这种事感兴趣,卫安越跟着笑起来。
这地儿地势平坦,一半的地已经铺上水泥,夏昀问了才知道,原本这里准备建厂,只是钱没到位,搁置了,现在就是一块毛坯地皮。
旁边的李四凯凑过来,吹捧卫安越的老爹多么的厉害,拿这块地的时候那么多人不愿意签字,结果三个月没到,地就征齐了。
"哦?怎么办到的?"
卫安越拍着夏昀的肩膀,小声说道:"夏昀,这种事,你爸比我老爹厉害多了,你该去问他。"
"我爸早就不做这些事了。"
卫安越嗤笑一声,"谁信啊。"
夏昀冷眼看向好奇的李四凯,"不是飙车吗?"
李四凯捞开挡眼的刘海,被人冷不丁瞥了一眼,才想起来正茬,叫兄弟们排齐,比赛谁最快到对面。
轮胎扬起一层黄土。
夏昀捂鼻退开,其实他比谁都清楚夏文山怎么起家的,也无比清楚卫福路有哪些手段。
纸浆厂效率不佳,眼见就快倒闭,卫福路贷不到款,不得不找来夏文山入资,可谁知道找来的却是一个伺机而动的豺狼。
卫福路吃了没文化的亏,拿到资金第一时间想到的居然是扩建,在他的观念里认为扩大规模就能占领市场,于是利用自己的社会关系,暴力拆迁,很快就征集了这片地,实则效益低下根本就是因为外面的产品早就升级换代,夏文山早就看透了这一点,但是他并不吱声,而是盲目支持。
因为他早就知道政策的变动,他要的就是纸浆厂效益越来越低,借预期内的钱给卫福路,等到环保政策出台之后,他就能正大光明地把亏损的纸浆厂拿到手,把这块肥肉吃到自己嘴里。
这是夏文山一贯的手段,让人既感恩他的帮助,又毫不留情地不留退路,只是卫福路没见识过罢了。
前两个月,同样和夏文山合作过的老搭档反手将他以前犯过的事捅出来,夏文山为此资金冻结,好几个被他坑过的人都想找他麻烦,又遇到老婆跑了,夏昀这才被送到这穷乡僻壤的蒙江来"避难"。
这块地只有等资产解冻才能重新开建了。
至于饭桌上,夏文山答应卫福路的事情,则是夏文山念及卫福路的照念儿子之情,答应之后还会增加资金帮扶的口头承诺罢了。
几辆破旧摩托车平常还要走山路送客,里程早就超了,也就李四凯那辆新一点。
比赛到泥巴路的时候,其中一辆很会找时候抛锚,卫安越骂了一嘴,几个人败兴而归。
李四凯送两人回去。
卫安越向后握紧摩托车的后架,看着比戚山市更亮的星空,说:"知道上一个被淹死的是谁吗?"
夏昀不理解话题怎么来到这里。
"李良贤。"
"李观南的老爹。"
"泡得皮一扯就掉。"
"李观南连一眼都不看,这才是我真正讨厌他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