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南？"隔壁卖花圈的罗姨婆正准备泼水，就看到在李家院子里站着一个人，仔细一打量才发现是李良贤的儿子。
太久没见，都快认不出来。
李观南看过去，不太确定地想应一声，但那声唉只在喉咙里面转了一圈又沉下去。
老花眼镜搭在鼻梁处，罗姨婆推了推，这才更加确定。
脸上有一个酒窝，头发剪得干净利索，和李良贤年轻时候真的很像，但是那双眼睛却更像他妈妈，赵云霞。
"姨婆。"
"好久没瞧见你了，"罗姨婆提着个大桶出来。
"确实……，"赵观南帮她把塑料桶提到水沟旁，"杀鸡？"
"对啊，"罗姨婆下意识看了一眼李家院子，瞧着没人改嘴说道，"挣钱难，现在都自己弄。"
镇上的人大多都是农村出来的，不会杀鸡的又有几个？
罗姨婆靠着蒙江镇做点死人的生意，却已经是最好的营生，被时代落下的蒙江，留下的不是小孩就是老人，隔三差五就能见着灵棚。
当初，罗姨婆给赵云霞介绍生意，哪家丧葬，哪家办喜酒，都让赵云霞跟着"一条龙"去挣点钱，算勉强糊口，很多时候自家的鸡鸭也都是拿给张云霞处理，顺便让她挣点小钱。
赵云霞一直很感激这位老人，李观南也懂，在这样的日子里有这么一个人帮衬着，生活才不至于那么艰难。
看着罗姨婆还跟看小时候他一般，李观南把沉下去的话又说出来："姨婆，身体还好吗？"
"好，好，我们这个营生，就粘粘纸糊，身体没啥问题，"人一老，骨头就缩水，比起以前，罗姨婆现在连抬头看李观南都费劲，"回来呆多久？"
"没定，想着回来找个活干着，现在城里活难干。"
"不是……去读了大学吗？"罗姨婆欲言又止，瞟了眼李家院子后，皱巴巴的手拍了拍李观南的背，"咳咳……蒙江能有什么挣钱的活儿，我看啊，还是早点回城里去！"
"外面挣钱也难，"李观南过去搭把手，提着鸡脚，手起刀落，一刀见喉，血迅速留到瓷碗里，"王彩芝怎么走得这么突然。"
罗姨婆搅弄着碗里的鸡血："不知道啊，哎哟这血真多咧。"
滚烫的水倒进桶里，李观南利落地把鸡淹死在开水中，"要不是前几天在省城遇到卫安智，留了联系方式，可能我都不知道这事。"
罗姨婆转过身看了看巷子外面忙碌的各色人，低着头拽毛，力道强劲，垂暮老人的声音被掩盖在巷外铺天盖地的吵闹声中："还回来干嘛？……吃得亏还不够吗？"
一时语塞，李观南站在巷子里的光亮处恍惚。
"那边喊吃饭了，快去吧，"罗姨婆推他往外走，"这里我一个人就够了。"
李观南一时间没动，那种上涌的情绪被他压制下来之后，隐约听到两个时空的残音重叠。
【不该回来的】
【不要回来了】
正午日光灼人，巷子通风，明明不热，李观南却一头大汗，喘不上气的窒息感憋过去后，他敏锐地感觉到一股强烈的视线看向自己，下意识地抬头看去，心下一惊。
一眼对视不过两秒，那种憋闷感越来越强烈，短暂的心悸后便强行收回视线，李观南转身回院子洗手，视他如无物。
夏昀站在当年的房间，眼前是长大后的李观南。
如今和当年，却是完全不同的光景。
*
小镇的房子都是自建房，没钱的修两层、或者干脆盖一层瓦房，有点积蓄的就修高一点，但是后靠山，前临河，大家修着修着就开始往路面上移位置，你多修出来一点，我也不甘示弱，再靠前修一点，于是越往上街走，开商铺的住家就越多，大家纷纷把自己的阳棚支出来，一个街道变得又狭窄又拥挤。
夏昀独自回到内屋，站在没关的空调下吹了会儿风，吹得他头脑发冷才上楼。
房子已经重新修建，但是格局还是那样。。
那个夏天，他寄宿在卫家就住在二楼靠山的房间，不怎么遮光的涤纶布只能勉强挡住阳光，太阳几点升，他就几点醒，让他很是苦恼。
现在早已换成了质量上好的窗帘，能把屋子遮得严严实实。
来的那天已经是傍晚，卫福路，身材壮硕，光着个膀子，泡子姜嚼得响脆，和着一口绿豆稀饭和夏文山东一句西一句聊着过往。
卫安智偶尔会打量他几眼，但始终没开口搭话，卫安越直接很多，一直缠着夏文山问些有的没的。
综艺节目吵吵闹闹，唯独十八岁的夏昀一直都很安静，平静地喝稀饭，偶尔还要把里面煮开的绿豆皮夹出来。
"听我爸说，你要留在这里？"这句话估计被卫安智放在舌头下很久了，好半天才敢问他。
夏昀知道这话是对他讲的，但是他还是不准备回答。
夏文山眼神凌厉，多年打拼下来的气场总要留下些痕迹，无论他的语气伪装得再亲近，听到这话，接过去回答："夏伯伯有事，夏昀哥哥要暂时在你家住一段时间。"
王彩芝又给夏文山盛了一碗，说道："夏哥，我这也没什么好招待的，但你这么信得过我家老卫，我们一定把夏昀照顾好。"
看着转头准备给自己添饭的王彩芝，夏昀突然开口谢绝："姨，吃不下了。"
夏文山顺了顺儿子的头发，举杯敬卫家两口子，"弟媳，劳烦你多关照了，他妈也指望不上，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王彩芝把手往围裙上擦了一擦，赶忙说应该的。
卫福路摇摇头，抢过夏文山接下来的话，"夏哥，你帮我的又何止这一点，这是兄弟我应该做的，你就尽管放心。"
"………纸浆厂那事儿，我不会不管你，"夏昀说完这话就没再开口。
夏昀缓缓抬眼扫过众人，把他们的神态看得清清楚楚。
对大人谈话十分感兴趣的卫安越，对自己更感兴趣的卫安智，神态放松的卫福路以及笑得毫不收敛的王彩芝。
本来老魏送夏昀过来最安全，大概是不放心，夏文山还是准备亲自前来，交代完一些事情后，就匆匆离开。
夏昀被留在了这里，完全陌生的地方，闭塞的乡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