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的人只是望着车外街景独自发呆,没有想同卫安智聊天的欲望。卫安智起身坐过去,至此,李观南终于看了他一眼。
但也只是看了卫安智一眼,就又回到之前的状态。
"蒙江一直没什么变化,"卫安智主动说道。
三轮车的轰鸣声在这个仅能容纳四人的空间里很吵,要不是一直关注着李观南,卫安智差点错过他的回答,"……变化挺大的。"
"我以为你不打算来……,"卫安智还是说出了口。
上个月意外遇到李观南的时候,卫安智惊喜异常,当场便主动加了联系方式,前天大着胆子邀请李观南来参加王彩芝的葬礼,本以为多年没回来的李观南不会在意这些人情往来,没想到消息刚发出去就收到他的回复,于是今早,卫安智早早就到镇口接人。
李观南垂下眼帘,看着在三轮车箱里因为发动机震动而不断乱跳的细碎石子,抬眼看他:"为什么这么认为?"
"……,"卫安智没敢直接和他对视,收回视线。
提这一嘴的是他,可真接触到李观南的视线,卫安智反而不知道怎么接话,脑海中很快闪现出被王彩芝咒骂过的李观南的模样。
"观南哥,这几年都去哪儿了?"卫安智双手撑在膝盖上,鼓起勇气凑到李观南面前,想换一点轻松的话题。
李观南感受到他的视线,回看过去,说:"打了几年工。"
"那今天回来呆多久?"卫安智又问他。
很平常的一句话,李观南却突然直愣愣看过来,毫无表情盯着他,不一会儿又露出一个微笑:"怎么,不想我回来?"
"没,怎么会,是我邀请的你,"卫安智眼神飘忽,好半天才凑出来一个难看的笑脸,"……观南哥,你是不是还在气我?"
李观南偏过头,一个叫卖着豆花儿、豆腐的三轮车停在路边,商贩正在给老汉朱海波盛豆花。
李观南平淡如常,安抚他:"都过去了,我没怪过你。"
卫安智也跟着看过去,在朱海波抬起头的时候将车帘子拉下来:"晒得很。"
李观南不语,低头回复信息。
*
蒙江靠着顺江河延伸发展,初夏虽然早晚凉快,但是河水一蒸发,就有些闷热。再加上街两边的小店把各自的棚子支出来,虽然挡住了大半的太阳,但是一点不荫凉,而丧葬喜事一般没有宽敞的地方给大家折腾,只能沿街开摆。
三轮车开到镇中间就停下来,两人只能步行过去,走了不过十分钟,都有点出汗。
还有三十米就到卫家,马路那头已然架锅摆席,水蒸气把这条街弄的又热又湿,又没有风吹过,堪比大型桑拿房。
大货车轮胎一泄压,一股混着汽油的热气直接打到李观南脸上,看着这里的景象,有些恍惚。
那种超乎自己意识的感官,很快穿梭回十几年前,回到过去。
不过那一天,他不是客人。
那天和现在一样,大大小小的瓷盆放在地上,街坊大娘把洗净的蔬菜摞在里面,还有个大塑料盆子里放着没洗的碗,水很浑浊,放了洗涤精,也没起多少泡。两个大哥在案板上切肉,肉都堆成了小山,码得整整齐齐。
蒸锅已经叠了好几层,蒸汽朝着唯一豁开的阳篷口子直冲云端。
大家各自说着自己的话,闹哄哄地,明明都不是对着李观南说的,却全进了他的耳朵,偏偏他一句都没听清。
再朝前面走十米,就看到卫家,门框上挽着白联,放了一整个门口花圈的房子在哀乐里反显得沉静,几个男人在门口架起一个小桌子,记着来人的随礼。
"李观南,八百。"
记随礼的人听到这个数字,好奇地抬起头来看,街坊邻居一般给个两百就顶天了,小伙子出手就是八百,可能是卫家远方亲戚。
卫安智顺着声音看过去,小声说道:"哥,意思意思就成。"
接着李观南对着遗像献上一炷香。
遗像上的样子,不过六十出头,脸上的皱纹却深得很,裂着一张嘴笑着,李观南看了一眼就撇开头去。
一个勾着背的男人跟着从后屋走出来,脚踢了一下卫安智跪在地上的腿,说一句话吸一口叶子烟,"跑哪里去了?"然后又吸了一口烟,不紧不慢吐出一句话来,"你大哥找你去接人,人都见不着。"
卫安智起身拍打身上的泥灰,没理会他老爹的责骂,眼神到处乱瞟,看到李观南站在门口一直盯着他俩,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卫福路虚着眼睛也看过去,人看着不怎么熟。
烟枪在放贡品的桌子上敲了敲,一些烟渣掉出来,走近几步,光照进他浑浊的眼球里,好半天才说:"李良贤家的?"
"卫叔,我来看看姨。"
李观南配合着勾起一点嘴角,眼前人虽然老了,但是精神还在,上下打量后便抿嘴问道:"身体...还好吗?"
"咳咳……好...…好得很,"卫福路吸烟的频次不高,但每一口都要过肺,过了一会缓缓吐出烟来,这个时间正好够他思考,"回来了好,家里好有个照应。"
李观南不置可否,眼里带笑主动提到:"我也是这样想,想着……就不走了。"
卫安智没想到李观南这次竟打算留下来。
"是吗?"卫福路好半天也没咔出来喉咙里的浓痰,抓起旁边的茶盅,大口喝下茶水。
"卫叔看到有好活,记得帮我推荐一下。"
话没说完,卫安智就被他小姨拉去了楼上,李观南和卫福路又简单寒暄几句。
一个晒得黢黑的男人走过来在他耳朵旁边小声说:"叔,人接回来了。"
卫福路的神态没躲过岁月的考验,微微勾着的背此时才稍微打开一点,问道:"几个人?"
"除了安越,就来了一个。"
"知道了……。"
李观南很自觉地往旁边走去,若有所思地看着忙碌的丧葬一条龙,眼睛却瞥见卫福路把钱三娃拉到一旁,不知道交代什么。
但这里实在是太嘈杂,听不清楚。
直到一辆黑色轿车停在家门口,看到走出来的人,李观南的眼睛才有了焦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