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有仪还未开口,岑老夫人先一步厉声道:“你若待不住便回你院子里去,也不必再来了。”
柯氏急忙起身道:“儿媳失言,儿媳不是有心的,大嫂,我,我只是一时嘴快。”
宋有仪看都没看她,淡淡道:“既知晓自个儿嘴快便少言语,若冲撞了公主,可不单单只是你一人的过错。”
一直沉默的老二岑含章像是才反应过来一般,斥道:“大好的日子,莫要多嘴。”
柯氏涨红了脸,讷讷地站在那,直到素璃进来禀报,才算是将此事掀过。
素璃先是福了福身,然后快速道:“公主与驸马已经到院中了。”
众人站起,宋有仪和岑含平各站在老夫人身侧,扶着老夫人向前几步。
两个端庄秀丽的宫女先一步入内,站在两侧撩起帘子,一女子走了进来,她身着烟霞色襦裙,头戴莲花冠,明眸善睐,神姿清发,绰约而窈窕,见之则难忘。
众人齐齐向谢满珍请安,谢满珍上前几步,亲手将岑老夫人扶起,“都是一家人,不必多礼。”
公主的态度和善,叫没见过她的人都松了一口气。
柯氏跟随其他人一同起身,暗中打量这位备受宠爱的公主。
她原以为岑望男生女相,长相这方面无人能及,日后娶妻怕是妻子的样貌都要被他压下一筹,没曾想这位公主竟是不遑多让,两人难分伯仲不说,站在一块竟十分地和谐。
且公主待他们如此和气,言谈举止也无半分对岑望的厌烦,一点儿也看不出来两人曾经势如水火。
柯氏又十分悔恨。
早知如此,当初该叫她的儿子入宫才对,那现在与公主交谈甚欢的人就是她了呀!
而谢满珍自进来后,便一直在不动声色地观察岑家人。
岑望这一房她算是熟悉,岑老夫人少言寡语,岑家三房木讷,而这二房……
前世岑家获罪,很大一部分原因便是这二房被人当了枪使还不自知,犯下一众祸事,最后阖家抄家流放。
那时岑望已经战死沙场,她不在京中,听闻此事后,她并不相信岑含平一家知晓这些事,并放任弟弟弟媳胡作非为,写了一封信给父皇,请他彻查其中内情,但她却一直没有得到回信,不知是父皇不欲重审,还是她的信根本没有送出去。
谢满珍眸色一寒,其他人没有注意到她眼神的变化,但岑望捕捉到了这一点,他顺着谢满珍的视线看去,正是他二叔二婶的方向。
二叔喝着茶,举手投足间显露出几分孤傲,二婶没二叔那般清高,脸上带着笑,但却十分勉强,更像是在强颜欢笑。
他与公主成婚,竟叫他们不满吗?
“妾身见过公主。”柯氏起身,笑容真挚几分,“这是妾身遣人从江南寻来的一些新奇物件,还请公主笑纳。”
柯氏身边的婢女上前,谢满珍看了一眼婢女捧着的头面,上头镶嵌的宝石华光溢彩,一瞧便知不是俗物,这样一套头面在她的妆匣里也丝毫不逊色,想来岑家二房耗费了不少银子。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又是新婚后头一次见面,谢满珍笑笑,“多谢二婶,本宫很喜欢。”
又示意双彩把她准备的见面礼奉上。
见过二房后便是三房,三房夫妇都是温言寡语的人,两女一儿说话也是温声细气,其中小女儿体弱,一句话中她说三四个字就要顿一下,吸气后再继续说,没说完便涨红了脸,也不知是羞的还是喘不上气了,谢满珍忙叫她坐下,免得人晕在这儿了。
之后聊天三房的人也不怎么接话,倒是柯氏经常附和,柯氏这人若是真心想讨人开心,说出口的话那是妙语连珠,便是老夫人与宋有仪都对她缓了神色。
中午的午膳也是在明禧堂用,分成了男女两桌。
平日自家人一起吃饭,岑家并不讲究分桌坐,但今日与公主一同用膳,所以格外注重规矩了一些,不仅分了桌,中间还设下屏风。
岑原生的胖,一个人能顶三个人,他正好坐在屏风前面,一个人将其他人的身影挡的严严实实,以至于谢满珍完全看不见岑望。
她并不是时时刻刻都要盯着岑望,只是在用膳的时候总忍不住想,岑望方才吃了那么多东西,如今可还吃得下去?
然而,这个问题得在用完午膳后才能探究答案。
午膳过后,屏风被撤下,谢满珍看着岑望,他面色如常,身姿依旧挺拔,一点儿也没有吃撑的不适,也有可能是他好面子所以没有表现出来,或是根本没有吃什么,否则怎么解释他吃过一桌早膳没多久又吃午膳,还能跟个没事人一样站在这。
他的一顿早膳,都可以抵得上她三天的三餐了。
岑望感觉到谢满珍在看他,起初他忽视了,可她一直没有移开眼,他只好回看过去,本想看看她可是有什么事或是有什么话要同他说,却见她冲他眨了眨眼,而后便去同宋有仪和岑禾说话,好像她盯着他那么久,其实一点儿目的也没有,又好像是故意在引他猜测,猜测她到底又想做什么。
岑望不想顺她的意。
岑老夫人用了一盏茶,便要先回,回去前还先同谢满珍说了一声,言语中很是恭敬,谢满珍笑道:“祖母是长辈,往后实在不必如此客气,我送送祖母。”
岑老夫人忙道:“不必,我知公主纯孝,不过有老二家的和老三家的陪着我,公主无须担心,午后日头晒,公主该多歇歇才是。”
柯氏本还想留下再说一会儿子话,听婆母这样说,心中腹诽,这午后日头晒,老太太也不心疼心疼儿媳,走过去她也热呀!
不过婆母既然发话了,她面上还是顺从道:“母亲说的是,公主还请留步,妾身和三弟妹会好生照料母亲。”
“那便劳烦二婶、三婶了。”谢满珍道。
宋有仪心知老太太这是刻意让他们一家单独说说话,也吩咐婢女打伞打扇,再命仆妇抬着轿子将老太太送回去,免得这日头最大的时候将老太太晒个好歹。
而三房的岑芊与岑芝两姐妹则留了下来,岑芝的身体不好,这个时候走回去怕是要不了多久就要找大夫,宋有仪便让她们先去岑禾的院中歇晌。
因为岑禾的病,她的院子离明禧堂就只有几步路的距离,以前岑家三房齐聚明禧堂,岑芊与岑芝也曾去岑禾那儿歇过,于是岑芊谢过宋有仪,带着妹妹走了。
宋有仪让岑禾也去,岑禾瘪瘪嘴,“我想和公主玩。”
岑禾总共有三个堂姐妹,二房的岑薇方才陪着老太太走了,三房的岑芊和岑芝虽然性格很温柔,但岑芝身体不好,岑芊总不放心岑芝,和她们玩她也不痛快,还不如留在这儿和公主说话。
至于姐妹去她院中歇息,她作为主人应该在院中招待姐妹这事……岑禾没想到这一点,宋有仪也没教她这些。
她一说,宋有仪便点头应了,还捏了捏轻轻捏了捏她的鼻子,宠溺道:“一天净想着玩。”
她们说话时,谢满珍便在一旁喝着茶。
宋有仪与岑禾的相处,的确让她心中有所艳羡,但却只有一瞬。
她没有和女性长辈相处的经验,前世蒋氏温声关怀,她便对蒋氏掏心掏肺,今生她知宋有仪品性不坏,但她也很难再立刻全心全意地对待某一个人,以求得一份‘母爱’。
等这一个月过完,她会住回公主府上,至于岑望,他虽沉默寡言,但不难看出他与家人十分和睦,若她要走,岑望心底应当是不愿意同她去公主府住,他又有差事在身,整日估计忙的见不着人影,那她就做回好人,允他休沐时回护国公府,平日里也无需在她的公主府与官署、军营之间折返。
她选择岑望做驸马,就是为了过上这般不会因婚事授人以柄,又自由的日子。
岑望不喜欢她,对她而言,除了岑望那张脸她还算喜欢、总想看看他别的表情以外,她对岑望也并没有情与爱,他们二人不必做真夫妻,等过上几年,岑望助谢满煦不落于前世的境地,而她也会助岑家和岑望度过死劫,不被抄家流放。
待一切都平稳下来,她便可与岑望和离,那时,她应当也能去封地了。
“公主可是想回去了?”右侧忽然传来岑望的声音。
谢满珍倾斜身子靠近他,“本宫在想你。”
岑望瞬间抬头。
父亲含笑看着母亲和岑禾说话,三人都没注意到这边。
他心头微微一松,压低声音道:“请公主莫要胡言。”
“想你是实话,为何算胡言?”谢满珍轻缓的语气落在岑望耳中犹如震雷,他不禁再次看向父母与阿姊。
还好,公主的话应该没传进他们耳中。
岑望摸清了些谢满珍的恶趣味,她总是喜欢在大庭广众之下同他说些恼人心神的话,然后再看他笑话。
他微微转过身子,不再理会她。
好在这时,宋有仪开口了,她关心了一番谢满珍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然后道:“公主若有什么不适应的地方,或是缺了什么,还请派人告知于我,我定会立刻为公主安排。”
谢满珍点点头,温声道:“劳母亲记挂,我这儿一切都好,驸马……也很贴心。”
宋有仪和岑含平齐齐看向岑望,岑望握着茶盏喝茶,头也不回。
这不解风情的表现,宋有仪不好硬夸,暗瞪了小儿子一眼,对公主笑道:“若之后有什么需要,还请公主吩咐。”
谢满珍见她客气又诚恳,想了想,道:“还真有一件事要劳烦母亲。”
“公主请讲。”宋有仪不怕麻烦,这感情便是从一件件事中增加的,她希望公主与小儿子感情越来越好,也希望他们一家人能够相处和睦。
谢满珍道:“我多年未曾习武,从前的师父早些年就已出了宫,如今我已出降,也不好因着这点事去寻父皇,不知母亲可认识京中身手不错的女师父,我想请来教我习武。”
“公主放心,此事我定给你办好。”宋有仪毫不犹豫地应下。
不过……她忍不住看了眼小儿子。
若说最适合教导公主的人,该是她们家出的这位驸马才对,岑望在这方面可谓是样样精通,身份也合适,不必顾虑会冒犯公主。
岑望放下茶盏,瞥了眼谢满珍的侧颜。
他已与谢满珍结为夫妻,谢满珍想要习武,为何不先考虑让他教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