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你没事吧?”一位蓝衣公子右手持弓,一步步靠近。
赵知默默将短匕收进袖口,拱手作揖,以示感谢。
公子浅笑,紫金发冠在日光下明晃晃地闪烁,赵知暗自猜测他身份非凡,面上捧起笑容。
“姑娘怎么不说话?”
赵知双手摆了摆,公子才作恍然大悟状:“误会姑娘了。姑娘怎生一人在此,可需在下相送?”
害怕赵知误会他是登徒子,忙解释道:“姑娘莫要误会,如今已进初夏,山中蛇兽虫蚁颇多。”
不待公子的话落地,前去取钱袋子的明欢归来,匆匆跑到赵知身边,担忧道:“姑娘你可有事?”
赵知摇摇头,安抚地拍了拍明欢抓住她胳膊的手。
见自家姑娘无碍,明欢才分神出来关注这位蓝衣公子。
“你是何人?”
公子拱手道:“在下名唤高微注,是宫中的画师,今日前来为陛下绘制城隍图。”随即扬起笑容:"方才你家姑娘被一只翠青蛇盯上了,此蛇虽无毒,但咬在人身上也实在疼痛,于是在下用羽箭射杀了此蛇。姑娘你看——"
顺着高微注的手指看去,那条通体青翠的蛇已躺倒在地,蛇头上贯穿着一只羽箭。
见状,明欢躬身道谢:“多谢公子相救,若是公子不嫌弃,公子便将这钱袋子拿去吧。”
高微注眉头微蹙,推脱道:“不必,不必。举手之劳。”他一面说着,一面观察赵知的表情。
赵知得了明欢替她交际,倒是满不在乎了。若是没有此人出现,以她的身手,今日也能用这短匕将此蛇大卸八块。
明欢略显尴尬地拉了拉赵知的衣袖,赵知一本正经地道:“他不要就不给了。”
高微注见赵知比划起手语,赶在明欢开口前道:“相识一场,不必再谢。在下还有急事,先行告退了。”
赵知垂首打量一番那蛇的模样,才发现那蛇头椭圆略尖与竹叶青的三角头大有不同,该是高微注口中的什么“翠青蛇”。再抬眼去看,高微注的背影隐没在层层叠叠的栀子树间,他身后还跟着两个魁梧的大汉。
“方才没看见他身边跟着两个随从。”赵知道。
明欢踮脚去瞧,高微注的人影却已经消失,她道:“啊,姑娘,你不说,奴婢还真不知道哩。”
回到山顶,主仆二人便将此事抛在九霄云外了。
见到林逾静时,正赶上晚膳,庙中的录生弟子领着众人到城隍庙附近的客栈中歇息。
客栈与城隍庙中的道士合作,寻常是为庙中弟子做膳食招待客人之处。赵知坐在席间,席面上摆着各种素食斋饭。
一位录生弟子站在一旁帮着店小二上菜,介绍道:“这些都是庙中的特色斋饭,所用食材均是我们自己在后山所种。”
碗筷叮叮当当地响,吃惯城中的大鱼大肉,再尝些素食倒是别有风味。
赵知一面吃,一面在席上寻着相识之人的身影。
眼波一转,目光正对上一双含情眼。她顿觉这桃花眼是烂了大街了,仔细瞧去,正是高微注。
他已换了衣衫,如今一身紫袍,也解了发冠,万千青丝由一根同色发带束起。
看到发带,她恍然想起楼玄尽。楼玄尽今年堪堪十八岁,还未像兄长一般行冠礼,寻常束发只用发带,极少时候能见他用木簪子绾发。
此番想着,高微注对她报以明媚一笑,吓得赵知筷子落在桌上,惊扰了身旁的林逾静。
林逾静关切地探头来:“阿知,可是身体不适,还是胃口不佳?”
赵知抓过筷子,面上强笑,直摆手道无事。
林逾静得了话,转身去拿公筷夹了菜品投喂赵知。
赵知默默咀嚼,心下暗自羞涩。倒不是高微注此人对她来说有何不同,实在是她自小出了父亲与兄长、小厮以外再未接触过什么男子,对于与男子相处之事一窍不通。
用罢膳食,众人纷纷散去。
林逾静道:“阿知,今日月色不错,不如我们出去走走?”
母女二人披了披风,五月上旬仍是弯月,晚风也微微刺骨。
客栈后有一片花园,特意辟出来不种树木,只栽些矮的花草,在月色下望去,一片墨绿。
“阿知,你可知我们此番为何来城隍庙?”林逾静看着蹲在草边细细扒着草叶根的赵知,俯身道。
赵知抬起一双眼。
赵知这一双杏眼生得水灵,自她出生起,林逾静就喜爱得很。
女儿一双与自己七八分相像的眼睛,在无边月色中,满满盈盈只装了母亲一人,母亲莞尔:“你出生时正是正月大雪,那时我还与你爹在边境互市做生意。”
北境雪重,城中的路被雪覆盖,进出不得。
林逾静彼时难产,方圆十里寻不出一个稳婆。赵渡原请的稳婆偏偏在前一夜因事归了城外农家,一时进不得城。
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自赵家门前过,嘴里叫唤他能治他能治,卯着劲往府里钻去。
赵渡也是慌了神,死马当活马医,将拿乞丐写的黄符烧成灰兑水喂给林逾静。
说来也怪,喝下符水后,林逾静身上渐渐恢复气力,小厮也带了新的稳婆来,不出一刻钟,赵知呱呱坠地。
赵渡欲重谢乞丐,那乞丐却说:“此女及笄之年怕有一劫,极难化解。你们若与我有缘,到京都城隍庙中自能找到我。”
话落,那乞丐身骑白鹤远去,只留赵渡站在原地。
赵知闻言,虽心中诧异,并不相信,面上却照林逾静的心意摆出一副焦灼的模样,道:“那怎么办?”
林逾静一瞥,拆穿道:“你不信便不信吧。”
赵知笑笑,抱住林逾静的胳膊,脸蛋贴在母亲温热的小臂上,林逾静受用,伸手抚了抚她的头顶。
忽的,赵知动作一僵,道:“娘亲你听见什么动静了吗?”
林逾静周遭寻找一圈,摇摇头。
赵知扒开草丛,顺着小路走到墙根底下,一只黄白色的小狗映入眼帘。
她举起右手晃了晃,林逾静忙躬身来看,见是一只小土狗,道:“或许是客栈人家养的。”
赵知却不信,将那狗抱起。
小狗嘴里吱吱叫了几声,后因极度害怕闭上了嘴,连腿也不动弹了。
赵知抱着摸起来毛茸茸的小狗,眼神定在它的左腿上。左腿上毛皮被蹭开,血糊糊一片,露出一道白森森的骨。
林逾静蹙眉:“怎么伤这么重?”
赵知将小狗抱在怀中安抚,林逾静道:“你既然喜欢,明日我便向客栈老板讨要。今晚你带它回去包扎吧。”
得了准信的赵知欢欢喜喜抱着小狗回了房间。
赵知为这只捡来的小狗取名字叫大黄。她原看小狗的毛色以为是一只黄白相间的犬,洗干净一瞧,竟是白白净净一只小白狗。至于身上原来的黄色之物,不提也罢。
客栈并不承认这是他们养的小狗,赵知也乐得清闲,直接将小狗抱回家中。
林逾静在城隍庙待了一日半也未遇上曾经那个乞丐,连个相像的影子也没看到,只好打道回府。
申时归家,赵疏站在府门等待着。
赵知怀中抱着大黄,冲赵疏炫耀。
赵疏道:“你从哪个狗窝偷了这么一只狗出来?”
赵知不理,手轻轻拍着受惊的小狗。
“你说你给它起名叫大黄?怎么起这么个俗套的名字,”赵疏也学赵知的模样在阿黄身上轻轻抚摸,“话说这狗不是白色吗?”
赵知抱着狗转身进府,无视赵疏的互换,兀自回房。
赵疏见问妹妹不得,便将目光投在明欢身上,明欢笑嘻嘻道:“奴婢答应姑娘不会说的。”话落,也飞快的跑开。
“怎么?”赵疏又将目光放在林逾静身上,林逾静一边指挥着小厮搬东西,一边应付自己的儿子。
“娘亲,那狗,怎么说,我也应当有一只。”赵疏赔笑。
“那你去找你妹妹讨吧,那是她捡的,”见归家的行李安排妥当,林逾静也懒得应付赵疏,转身离去。
赵疏暗自想,自己下次也要捡一只回来。
阿黄初来的一个月,因为怕生不太敢吃他们给的东西,加上天气渐热,胃口不佳,瘦削了许多。
赵知心疼坏了,寻了郎中来看,郎中为难,也不知如何下手来治。赵疏只好去农家打听,找来兽医,开了一些草药,也算是慢慢将阿黄养得强壮了些。
赵疏的仕途也越走越顺,在九月底升了官,如今已经是正七品的大官,平日更加忙碌。
楼玄尽偶尔传信回来,向赵渡保平安。赵知左等右等,没等到给她的回信。前前后后她又写了一些,讲的都是些鸡毛蒜皮的琐事,诸如阿黄喜食西瓜,常常与赵疏争抢;赵疏的院子里被燕子筑了巢穴,家里人都道他有好运;赵知的课业终于结束,赵疏也不再拒着她写大字,她无事时也读一读那些状元的文章。
过了许久,久到中秋吃了月饼,立冬吃了饺子,赵知都未收到一封单独给她写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