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三的夜里,天上挂着一轮峨眉弯月,前两日春雨连天,今日夜里才生出新月来。
姑苏城中大大小小的巷子纷纷点上烛油,挂起花灯,长街中灯火通明,彩旗猎猎。爱热闹的姑娘郎君们身着盛装,相邀来此。
在画舫上用过晚膳,赵疏领着妹妹和楼玄尽逛起了夜市。
赵知看上了商贩手里的走马灯,一点燃蜡烛,轮轴旋转起来,那灯纸上的剪影就动了起来。赵知看得起劲,拉住赵疏的袖子拽了拽。
“一会儿回去的时候,我托人给你买一只放在院子里,”赵疏买了一些杏片给她,“先尝尝这些小吃。”
赵知吃着兄长买的各色零嘴儿,蹦蹦跳跳地张望着。
楼玄尽不紧不慢地错开一个身位跟着兄妹俩,赵知偶尔回头观察一下,手上比划一番问道:“哥哥,你的朋友怎么看上去不太开心?”
赵疏顺着赵知的目光看去,见楼玄尽漠然地挑上了摊上的字画,微微一笑:“他只是稳重一些,不常把情绪挂在脸上罢了。”
二人说着,一路往前走。上巳节的夜里热闹得紧,算命占星的,表演摔跤、杂耍的,歌卖的应有尽有,热闹非凡。首饰珠宝、文房四宝、哄人的小物件琳琅满目。
兄妹二人路过卖书的铺子也进去挑一挑,赵知翻到一本古琴谱,指给赵疏,手上比划:“看不懂。”
赵疏瞧了一眼,招着楼玄尽过来,楼玄尽道:“这是减字谱。”
赵知闻言研究一番,嘻嘻一笑,将书放回原位了。
她自小不喜欢学琴,幼时气走了许多夫子,后来赵渡无法,放弃了让她学琴的想法。
再晚些,城中灯火璀璨,白日那点毛毛雨落下的湿气随风散去,赵疏自掏腰包,要请几人到酒楼用宵夜。
寻了一处雅间,推窗正巧能俯瞰姑苏夜景,远山隐入暮色,近处皆是灯火。赵知站在窗前,夜里凉风飒飒,吹得她发丝纷乱。
赵疏招呼她莫站在风口上,转头向楼玄尽道:“我听闻玄尽你如今被封作将军,何时能吃上你的庆功宴?”
楼玄尽一面为他斟酒,一面道:“边关战事吃紧,怕是没时间设宴了。”
“北境如此嚣张?”
赵知默默倾听,拿公箸替兄长夹了一些旋煎羊白肠,此菜是这酒楼的招牌菜,寻常人家做不出这个味儿,赵疏喜食羊肠,赵知一直记在心上。
赵疏道:“玄尽也喜欢吃羊肉,你替他夹些。”
赵知在生人面前仍有些腼腆,不过依着兄长的话也夹了给楼玄尽,楼玄尽客气道谢。
“那你何时再回边关?”
楼玄尽将羊白肠送入口中,油嫩咸香,吃罢,他应:“快得话三月底,若是太平些,四五月也是要回的。”
燕朝边关战火不断,先帝早年四处征战占下不少土地,如今的皇帝虽算不上昏庸,但也聊胜于无。周遭的两个大国都想吃下大燕这块肥肉,也暗中联合隔三差五骚扰大燕一次。
楼玄尽从士兵一路厮杀到如今的地位,后来他拜入祁连宗修习,带兵打仗更是百战百胜,周边大国很是忌惮。
赵疏对他很是敬佩。
赵疏五岁时随父亲在边境互市做生意,晋州爆发旱灾,颗粒无收的佃农们交不上地租也吃不饱饭,朝廷赈灾粮一层一层被瓜分,晋州百姓只好四处流亡。
赵渡家缠万贯,也愿慷慨解囊救济一二,只是一个人的力量终归太小,许多百姓死在流亡途中。
那时赵渡遇见了楼玄尽的母亲。
初遇时其母已是油尽灯枯,颗米未进最终撒手人寰。幼时的楼玄尽被母亲护着,小小一只瘦得皮包骨,赵渡不忍心,收留了他一阵。
赵渡信奉神佛,街边占卜算卦者说他此次行善积德,上天看在眼里,等到了地府他自有福享。
他想,他也不缺钱财,幼时的楼玄尽又极其懂事,送去私塾受教,夫子也要夸上两句,即使赵渡居无定所带着他四处奔劳,偶尔做些刀尖舔血的生意,这孩子也无甚怨言。
赵渡觉得,他做得很正确的一件事,就是将楼玄尽送入仙门修习。至此他们之间再无音讯,直到楼玄尽被陛下封了将军,赵渡已到姑苏定居三五年后的今日,楼玄尽带着礼物登门拜访。
赵渡很是欣慰,也对得起楼玄尽逝去的双亲。
夜更深些,赵知困极,央着赵疏要回府,几人从酒楼分别。明欢扶着赵知上了马车等候,赵疏煞有介事地拍了拍楼玄尽的肩膀道:“这些年,你也是受苦了。”
楼玄尽轻轻笑着,未语。
赵疏道:“不如你教教阿知修习,练不成气候也没关系,她如今身子不好,精气也弱。你只带着她做些强身健体的功法就好。”
转了个话头,他道:“话说这仙门慢慢成立,如今慕名前去的人也愈发多了。”
楼玄尽道:“好。”
赵疏本意只是想给赵知找些事情做,没想到楼玄尽答应得倒是很快。
“你倒是爽快,”赵疏道,“改日你我二人再好好聚聚,我今日得将阿知送回去了。她身体本就不好,早春夜里风大,免得吹出风寒,她又要病上十天半个月了。”
语罢,挥着手离开了。
楼玄尽站在夜风里,马车缓缓行驶,车轱辘压着青石板的声音盖过虫鸣,他站着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