驶离医院的巴士，孟夏斜倚在车窗上，额头贴着冰凉的玻璃。

“什么叫偷,本来就是咱们应得的。”系统愤愤不平。

它嘟囔：“让我看看进度榜……”

[－好感度数据排行榜－]

no.1张缇娜：72

no.2石柳青：60

no.3茅沂：34

……

散发着淡淡荧光的字体浮现在半空中，孟夏手中抓着玻璃杯，半杯水随着巴士的行进微微摇晃。

这是临走时张缇娜非要让孟夏带走的。他的视线穿过空中的透明字体，落在玻璃杯中的木槿花上。

系统：“怎么不说话？你不会真把张缇娜的话放心上了吧。”

沉默良久的孟夏终于开口：“我只是在想，张缇娜说，他在和我谈恋爱……”

系统：“你就产生愧疚感了？”

它一针见血。孟夏不说话了。医院的线路，巴士上人不多，通勤回家的上班族，抱着幼儿的母亲，拄拐杖的老人。夜色已深，众人都神情恹恹。安静的车厢，没有人说话，只有呼吸声清晰可闻。系统冷不丁开口：“你喜欢上他了？”

黑沉沉的天空响起雷声，孟夏一哆嗦，旁边座位母亲怀里的幼儿被吓醒。孩童尖利的叫声仿佛要划破人的耳膜，他下意识否定：“我没有。”

雨点从空中落下来，没有缓冲地变作瓢泼暴雨，路上行人猝不及防，拉上帽子冲进遮挡的建筑里。

“失控的注视，过度的模仿，熊熊燃烧的欲望。”

系统的声音融化在雨落在地面的响动里，“你是不是搞错了，这种情感只是嫉妒而已？”

———————

“注视……过度……燃烧……”

像信号不好的电台，孟夏混乱的大脑接收零星的字句。他拉开外套拉链，将木槿护在怀里冲下巴士。雨水砸在脸上，像潮湿的眼泪。

他没意识到，从某个时刻开始，系统的声音消失了。蛰伏的寂静张开喉咙，吞掉了脑子里一刻不停的童声。暴雨不停，尚未变声的小孩子嗓音戛然而止，独自跌入深井。

孟夏翕动嘴唇，重复。

我只是嫉妒夏槐序。

他朝一片漆黑的猫咪水吧跑去。

原来我只是嫉妒他而已。

他恍然大悟，掏出钥匙推开店门，点亮一盏盏壁灯。雨水顺着裤脚流下，晕开一片湿漉漉的印记。

光亮重新笼罩世界，系统的声音脑海深处断断续续响起。

“怎、怎么回事……故障、连接故障……”

孟夏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像从一口黑漆漆的深井爬出，带着呼啸的风声，系统的声音由远及近，它古怪地沉默半晌。

“你记得吗，上次坡河街夏槐序好感度第一次增加，就出现过类似情况。我以为只是个意外，但是今天二次断联……”

它停止未说完的话，孟夏睁大眼睛，慌乱道：“怎么办？”

[抱歉，检测中，请稍后——]

回复他的只剩下冰冷无机质的声音，孟夏心提到嗓子眼，简直想要尖叫。[系统小行]一声不吭地消失了，无论孟夏在脑子里说什么，都只有自动回复一样的[抱歉，检测中，请稍后]。

他坐立不安，暴雨淋湿的头发搭在额角，水珠顺着皮肤滚落，孟夏从门口踱到更衣室，又从更衣室踱回收银台。半小时后，[系统小行]的声音终于姗姗来迟响起。

“你怎么还穿着湿衣服？”

简直是天籁之音。

“你吓死我了！”孟夏不由自主喊出声，“你刚上哪儿去了！”

系统可疑地沉默一瞬，立马用平常的声调掩饰异常：“只是检测了一下为什么会断联。”

孟夏不疑有他：“没事吧？”

系统点头：“没什么大碍，你去洗个热水澡，小心感冒。”

孟夏于是舒了口气，换好衣服。屋子里到处是水渍，他拿着抹布出来，把木地板上一串湿漉漉的脚印擦掉。

洗漱整理完毕，躺在更衣室那张窄窄的小床发呆。今天心情大起大落，孟夏困倦地合上眼，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脑子里的系统却没睡，瞪着窗台上那杯木槿花。

冰冷无机质的声音响起。

[发送方：2.0版本系统.x

接收方：1.0版本系统.小行

时间戳：2025-10-21]

[请确认检测结果]

[确认宿主-孟夏出现异常——]

系统小行垂下眼睫。

系统.x无机质的音调不变。

[警告——]

[建议立即采取非常规手段——]

系统小行不得不开口了。

“你确定准确吗？”它思考着措辞，“你判定孟夏出现异常的依据是什么？”

[……]

无机质的声音顿了一瞬，系统.x像讽刺一样开口。

[确认宿主-孟夏对攻略对象-夏槐序产生情感。]

[据计算，该情感与【爱情】相似度达90％]

[有概率怀疑宿主-孟夏背叛交换任务——]

———————

夜晚的雨敲打玻璃，梦中的孟夏蜷起身子，发出一声似醒非醒的呢喃。系统停止交流，观察他的睡颜。

孟夏没有醒，他只是紧紧地皱着眉头，额头冒出几滴冷汗。

他在做梦，梦中也在下雨，雨像要淹没这座城市一样，昼夜不分地从空中落下，河流升高，江水冲破堤坝。眼看着小小的猫咪水吧要被淹没，孟夏砸碎窗户逃生。

事态紧急，手忙脚乱中，他打碎窗台上的玻璃杯，四散的木槿花落到地上。

“快走，来不及了！”有人在外边冲他大喊。孟夏犹豫一瞬，那人径直冲过来，抓住他的手臂，“别管它了！”

雨水不停歇地浇在身上，仿佛天际破了一个大洞，孟夏匆匆跟着那人离开。

木槿花孤独地被落在身后，根系扎进墙根。

雨一日一日从天空落下，海平面一日一日升高，高楼被淹没，群山变成湖泊。活下来的人类从此生活在船上。雨让一切变作最初的样子，陆地不复存在，世界是一片平静的蔚蓝色大海。

孟夏坐上一艘小船，孤身一人在海上游荡，渴了喝雨水，饿了吃海鱼，潮汐固定地起伏。他感到一种情绪，孤单。他想要回去找到他的木槿花。

东升西落的太阳，高悬天际的北极星，迁徙的鱼群。孟夏顺着它们的指引，他有预感，他即将靠近那沉没的熟悉的地方。

日子一天天过去，近了，更近了。孟夏心脏扑通扑通跳起来。

他看见一株长在海里的树。

从没见过这么高的树，看不见树根，也看不见树冠。从海底生根，像座通天塔，枝繁叶茂，坠着簇簇鲜艳的花。

这是一株木槿树。

孟夏激动地离开海，顺着树干向上走。可是奇怪的事情发生了，他感到缺氧。

是太久没有踏上陆地了吗？

孟夏浑身发痛，灼烧一样疼。他艰难地迈步，肺里的氧气越来越少。

缺氧夺走所有力气，终于，一声闷响，孟夏无力地倒在树干上。他无法在岸上呼吸。

孟夏低下头，看向水面。

水面上没有船，只有一条鱼的倒影。

孟夏猛地睁开眼睛，肚子深处火辣辣地绞痛。他捂住嘴朝卫生间冲去，对着马桶一阵反胃的呕吐。

“怎么回事？”系统立刻问道。

孟夏不知道，又弯下腰呕吐起来。

“是不是食物中毒？晚上的火锅里边可能什么没煮熟。”系统推测，又问道，“用不用去医院？”

孟夏摇头，直起身子接了杯水漱口，一阵眩晕中，他失手打碎玻璃杯。强撑着打扫干净一地碎片，重新躺回床上已经是凌晨三点。

他突然有些奇怪：“你反应怎么这么及时，半夜没睡觉？”

系统一怔。它盯着孟夏，用一种观察的目光。

“什么也没有。”它说。

孟夏心中萌芽出一丝不安。

是刚刚的噩梦太过诡异了吗？他侧头看着窗台上的木槿花。

朝开暮谢，转瞬即逝，全部的花都枯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