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这无间怨气归体，黎攸的身体就沉了许多。
她变得极为嗜睡，有时甚至，一天仅有两三个时辰是清醒的。
但她醒来时，总会有热乎乎的饭菜放在床边，也不知那恶妖少年将它不厌其烦地热过了多少遍……
再次醒来时，又是一个漆黑的深夜。
蹑手蹑脚地溜到了窗前，她看到了那个雪衣身影。
他坐在她厢房的门前，望着满天繁星，不知在想些什么。
黎攸脆生生地唤：“荼月白。”
恶妖少年转过头来，便见少女正一脸笑意盈盈地冲他招着手，她的笑颜依旧那般清亮明媚，就好像是天边那金黄的太阳。
少女噔噔几步跑到门口，打开了门，道：“你总呆在门口做什么啊？”
少女的眉头微蹙着，抬手扯住他的胳膊：“这么冷的天，快进来！”
黎攸声脆，落在荼月白的耳中格外好听。
“我不冷。”
荼月白垂着头，黎攸看不清他的表情。
清新的柚香忽而浓重了起来，少女凑头到他跟前，额头抵在了他的额头上。
荼月白只觉一阵温热。
黎攸：“还说不冷呐，这都冰成什么样子了！”
少女方才移动时，有“啪啪”几声脆响，视线朝下望去，便见一双白皙的脚丫。
她方才竟是赤脚来寻的他。
还怕他冷呢，他至少还穿了鞋子。
蓝眸一暗，荼月白起身，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诶？”
忽然的动作让黎攸一惊，但很快，她便反应了过来，抬手环住了恶妖少年的脖颈。
将她置于榻上后，他起身又走。
黎攸的声音又响：“荼月白，不许在外面，要坐就给我进来坐！”
“我在外面就好。”
黎攸恨得一阵牙痒痒，她不明白，这荼月白是不是有什么自虐倾向，她倒宁愿这他是从前那副顽劣随性的样子，也好过现在这般别别扭扭的。
“荼月白！”
黎攸这次的声音染上了几分薄怒。
她唤毕，外面依旧一丝声音都没有，她的话当真是毫无作用。
没有噬心花，她还当真控制不了他了！
少女又气鼓鼓地赤了脚下床，哗地一下拉开了大门：“既然你不想进来，那在那之前，先去洗个热水澡暖暖总行了吧。”
言罢，她紧接着又道：“你不去，那我明天一整天都不跟你讲话了。”
室外静默须臾，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月下，一道雪白的身影走向了浴房。
*
旭晟山，落黛紫洞府。
“来人。”
常在落黛紫身旁的一个男弟子闻声而来。
“掌门，有何吩咐？”
落黛紫：“将旭晟山所有内门弟子和外门弟子都召到广场前来，我有事要宣布。”
*
携了满身热气，荼月白回来了。
他的一头墨发已然被他弄了个干，只余额角两侧的还在不停滴着水。
令他感到意外的是，今天的黎攸没有睡着。
相反，她盘腿坐在床上，托腮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看着荼月白不断滴水的刘海，黎攸携了块布巾走向了他。
布巾在一瞬被洇湿，黎攸忽然开口陈述事实：“自从我恢复了记忆你便不怎么理我了。”
少女的声音带着讨巧似的旖旎：“怎么，难不难你还是喜欢那个失忆的我？”
她自然知道不是这样，她只是在逗他。
荼月白果真中了圈套，忙不迭地辩驳：“自然不是！”
黎攸继续引导他：“那为什么总是躲着我，还不肯进屋来？”
荼月白：……
又是一阵沉默。
黎攸抿了抿唇，嘴角梨涡若隐若现，一双异色瞳也是亮晶晶。
忽然，黎攸凑头到他耳边，温热的气息扑了荼月白满耳满脸。
少女的声音很轻：“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蓝眸狠狠一怔，荼月白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了起来。
“荼月白，谢谢你。”
黎攸抬手，轻柔地将荼月白颊边的碎发拨到了耳后：“你已经为我做的够多了，所以，莫要再苛责自己了，这怨气本就不是该你承担的……”
自从十七年前黎攸身陨的那刻起，荼月白就好似疯了。
自责、懊恼、悔恨、自我厌恶等等一切负面情感就要将他磨灭击碎。
他将她体内的无间怨气封入了他的情海，开始了日复一日地刻苦修炼，他为的就是能在这世间再寻到她的魂魄，将她复活。
但他先等来的却是黎攸转生的消息。
那日，他去了旭晟山，看到了他心心念念十余年的少女，他的一颗心脏仿似都要炸裂。
他不受控制地向她奔去，然而下一瞬，他只觉身体一阵灼烧，被封于他情海的怨气在一刻不停地横冲直撞，似要将他的神魂尽数搅碎。
而它们的目的，正是逃出自己的身体。
荼月白知道，上一世的黎攸一度极其厌恶自己的身体中流淌着黎火熏的血，同时惧怕太阳这点也是困扰她一生的难题。
这一世，她既转生为了真正的地表人，忘却了一切。
那他还是不要打扰她了吧，他就这样为她封着怨气，远远看上她几眼就好。
事实证明，后来的荼月白也正是这么做的。
但为了能靠她近些，再近些，他假装再次入侵旭晟山，又假意被落黛紫捉住。
旭晟山的那缚妖笼连从前的他都困不住，就别说现在的他了。
那一年，他时常从缚妖笼中跑出去偷看她，甚至有时变做猫身蜷卧在她的身边。
但这都是在不被她发现的前提下。
这一世，他原本只想当一个她幸福的旁观者，没成想有一天她竟还会来找他。
他终究还是没有忍住，答应了她要一起捉魔的请求。
同她相处得越久，他的情感便越发不可控。
努力了这么久，努力了这么久，努力了这么久！！！
可他还是没有保护好她。
他当真是个废物，当真是个废物！
黎攸的温和的嗓音响在了他的耳边：“没关系的，没关系的，我这不还在吗，我还在呢呀，我们一起去寻消灭那怨气的方法，好吗？”
少女从身后笼住了他，盈盈柚香钻入了他的鼻息。
“所以，别自责了好吗？”
荼月白理智在一瞬间溃散，他扣住少女的手腕，他们的位置瞬间转换。
黎攸只觉身体一空，下一瞬，她整个人腾空而起，最后又稳稳落下。
他将她抱坐在了桌子上。
少年微凉的唇登时贴了上来。
他只顾在她的唇上攻城略地，发狠得让黎攸几欲招架不住，她只觉一阵呼吸困难……
呼吸的瞬间她才挤出了几个吐息粗重的颤音：“荼月……白……”
可这并没有用，恶妖少年指骨如锁，牢牢将她箍在了他的怀中，她的求饶根本没有用。
良久，荼月白才终于停了下来，彼时黎攸的唇瓣之上已然染满了桃红色，就连一双异色瞳也氤氲出了几分潮意。
他将头深埋在了她的脖颈之上，贪婪地汲取着属于她的味道。
黎攸喘匀了气，也张开双臂抱住了他，闷闷道：“恶妖，你身上好冷……”
言罢，她便又一头栽进了梦中。
荼月白看着靠在自己肩头的黎攸，一阵无所适从。
烈火已然被点燃，可他的少女却睡了去。
荼月白抬手将她揽在了怀中，紧得好似想要将她抱进骨血，融进神魂。
最终，他强忍着满身燥意，只在她的额上落下了轻柔的一吻。
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呢？
*
黎攸醒来时，荼月白还在她屋中的坐榻上熟睡着。
下床来到他身边，鬼使神差地，黎攸撩起了他的月白护腕，只见他的双手手腕之上尽是些密密麻麻的伤口，有些已然愈合成疤，有的则刚刚结了血痂。
她不由蹙眉：这些年，他除了为她承担了无间怨气，究竟还做了什么？
十几年前，黎攸尚在时，在她的身边，荼月白就是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谁动她，无论是谁他都会炸起毛来反攻的混世小魔王。
而她走之后，他也开始学着她的样子，为了守护她想守护的东西收起了自己的獠牙，开始默默在无人的山洞之中承受着无尽的痛苦，默默舔舐着自己的伤口。
黎攸正想着，抬眸就对上了一双满溢着海洋澄澈蓝瞳。
黎攸一愣，而后嘻嘻道：“恶妖，你醒了？”
她这一笑没心没肺，跟没有恢复记忆时一模一样。
而且，她还是唤他为“恶妖”。
黎攸在一生最擅长做的事就是装傻充愣，粉饰太平，她最不喜欢的便是过于沉重的气氛，和别人投向她的担忧她的眼神。
荼月白定定地看着眉眼弯弯的少女，唇瓣翕动。
“再睡会儿吧，还早呐。” 言罢，黎攸站起了身，就要回到自己的床上再休息一会。
然而，下一瞬，自己的腕骨便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扣住了。
荼月白抬头，蓝眸直直看向黎攸空无一物的眉心，紧蹙起了眉头：“你……”
黎攸明白了他想问的话，她一屁股又坐到了坐榻前的小凳上，道：“放心好了，若我不能承受那无间怨气，不是早就不在这里了？”
少女的手指点上他凉凉的脸颊，并且狠戳了一下：“倒是你，是不是应该好好跟我解释解释，这是怎么回事？”
她指的是他腕上那些密密麻麻的伤痕。
恶妖少年垂下蓝眸，又是一副避之不谈的模样：“没什么。”
黎攸严肃唤：“荼月白！”
恶妖少年一愣，抿了抿唇，半晌才道：“没什么，不过是用了几次复原力罢了……”
即使噬心花不在了，黎攸叫荼月白名字这点依旧管用。
黎攸挑眉：“几次？”
看那细细密密大大小小的伤口，根本就不是几次那么简单。
荼月白低着头，不愿再多言一句。
罢了，罢了，他既不愿多说那便罢了。
从前的时候还好，荼月白为了不让黎攸看出端倪，克制隐忍着对她的感情，那时的他，势要将无情恶妖的身份做实，所以总是一副慵懒顽劣的模样。
可现在呢，对上已然恢复记忆的黎攸他又变回了缄默寡言，心思深沉的样子了。
没有人比黎攸更加了解这恶妖少年，他感情细腻但却格外拧巴，许是当猫的幼时被关入笼子的过，他又万分渴望被爱，一只将他带在身边的黎攸就是他的全部。
所以当他第一次化形时，才会死黏住黎攸不放。
会在得知自己是占了黎攸的保命的药剂才得以化形后，那般懊恼地苛责自己。
会在任何人想要动黎攸一根汗毛时又立刻炸起毛来，像只混世小魔王一般不计任何后果地跟人硬刚。
就是这样的一个少年，眼睁睁看到挚爱之人的离去却不能帮上任何忙，他心中的阴影可想而知。
这也难怪现在的他一副愁云不化，缄默沉郁的的模样。
少女抬手捋了捋他鬓间的乌发，忽然开口，声音清亮：“荼月白，你恨我吗？”
她这次唤了他的名字，她是在用从前的她自己和他讲话。
“恨我不吭一声地丢下你，恨我没有带你一起……”
荼月白睫羽微颤，这才抬眸直视了少女：“我的答案始终不会变……”
“我不恨你，只是想你，想见你，发了疯的想……”
黎攸伸手捧上了荼月白的脸，将手心的温热气传递给他，一双温和的异色鹿眼望进了幽深蓝瞳：“从前是我错了，不该不顾你的感受独自一人离去。”
“以后的以后，所有的事情，我们都一同面对，可好？”
少女的脸凑他极近，清新的柚香在他的鼻头心间横冲直撞。
蓝眸一瞬染上旖旎，喉结不自觉地上下滚动了一下。
那一瞬的动作被黎攸的余光捕捉到了，鬼使神差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