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攸似要咬碎银牙:“你都拿妖丹为注了,我又有何不敢?”
荼月白抬腕,将那莹白石头便“砰”地一下置在了黎攸面前的桌子上,笑道:“好啊,那便来吧。”
紧接着,缃娥启动了真理之珠,几缕深紫钻入了妖丹和封怨石中。
赌局开始了——
原本一直等着看戏的缃娥,不情不愿地被师父窃蓝拉走了,临走时还在不住地向黎攸挤眉弄眼。
木门闭,黎攸收回了目光。
她看向了桌前的少年,方才室外昏暗未能看清,几日不见这恶妖竟是又消瘦了几分,亮黄的烛火勾出了他刀锋般的下颌,时常微勾着的唇瓣自那日过后再也没有添上半分的血色。
此时,那一双蓝眸低垂着,落目之处正是置于桌上的,黎攸拿来做赌的封怨石。
黎攸抬眸,从那石头上收回了视线:“那——
“我便先问了。”
荼月白微向后靠了靠身子,仍是那副慵懒随性的模样,笑道:“好啊。”
一双鹿眼紧盯蓝眸,黎攸开门见山:“你和窃蓝师姐究竟有何事瞒我?”
“近三十年前,我便与她相识。我还未化形之时,借住的便是绛姨染坊。”
原来是这样,荼月白化形之前住在绛姨染坊,难怪他会在妖鬼村也建了一个一模一样的。
黎攸追问:“你为何会住在那儿?”
荼月白懒撩起眼皮,道:“别的地方不容我,于是便随便逃到了一处城池,随便选了一户人家安身咯。”
想起荼月白建立的收留群妖群鬼的妖鬼村,黎攸也接受了这一说法。
同时,她还瞥了一眼那妖丹木匣,未有半分异动,他说的是真的。
静默半半晌,黎攸又道:“第二问——做魔一事,真是你心中所愿?”
荼月白道:“这该是第三问了,追问也应当算作是一问罢。”
黎攸闭了闭眼,缓慢吐出了一句话:“好,那第三问——翻覆天地一事,真是你心中所愿?”
荼月白勾起半边唇角,笑得虎牙尖尖:“没错。”
精雕木盒没有发出紫色光亮,他说得都是真的……
黎攸发声时带了些许的颤:“所以,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敢问世人谁不想要力量?”
黎攸愤而起身:“即使那怨气的力量你根本无法承受,即使身死道消,没有来世!?”
荼月白眸光坚定,而那抹似宿繁星的蓝色背后却深藏着翻涌不息的情绪:“即使是如此。”
黎攸睫羽颤动,扯了扯唇,不言。
荼月白眼神一偏,低头摆弄起了自己的木匣。
那盒子和其中的妖丹始终都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的光亮,他一直说得是真话?
忽然,他猛地抬头,一双蓝眸平静无波:“那现在——该我了罢?”
他眼盯着那裸露的莹白石头,道:“这是什么,它又作何用处?”
在客栈被无间怨气之火烧灼的那次,荼月白便觉察到少女手中的这块石头了。
灭伤之战后,梧伤神女死,无间怨气出,知其存在者寥寥。
对于转生之后失去了全部记忆的黎攸来说,更是不可能知道此事和此物的。
但那日看她反应,她不仅知道它的存在,也知它对他的危害,甚至还想拿着这块石头做些什么。
但看她的模样,应是不知这无间怨气原本就是她的东西,如若他不以自己身体作为载体,以情海压制着它,它必定又会回到她的身体中,而今生作为凡人的她定是承受不住这般折磨的。
而他此次定要弄个明白,究竟是何人告知她这无间怨气存在在他这里的,告知她的人又是何居心!
不单是荼月白心有所忖,黎攸也是屏息凝神。
师尊落黛紫所言,用来封印无间怨气的封怨石,只此一块。
若最后荼月白的身体被那无间之火侵蚀得厉害,这封怨石还可帮他引出体内怨气,他或许还有救。
这颗莹白的石头可以说是最后能救他的东西了。
可现在呢,他直截了当地问出了此物的名称和作用,黎攸若是答了,万一那恶妖一气之下毁了这石头,那最后救他的法子都没有了,她的任务也完不成了。
可若她不答或是扯谎,这作为赌注的封怨石依旧是永远归了他。
这前后都走不通了。
自己为何当初要提议玩这游戏,当真是该死啊!
黎攸咬了咬牙,道:“我可以说,但你要先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
黎攸举起封怨石到他眼前:“不管我回答什么,只要我没说谎,此局结束后,这块石头你都不可以夺去、也不可毁坏!”
荼月白轻眯起了眼:“好,我应你。”
黎攸深吸了一口气,而后缓慢吐字:“封怨石,吸取无间怨气。”
“这,是谁同你说的!?”蓝眸一下子布满了霜寒,声音也一瞬变得戾然。
“这无间怨气乃千年间的上万人的苦痛怨恨所聚,岂是这小小珠子便能封住的?”
黎攸懵然呆在原地,不知所措。
什么?
整屋的空气仿佛凝滞了,只余金黄的烛火微动。
须臾,荼月白喉结滚了几滚,哑然笑道:“所以,你将我从那狱中带出,为我心口钉上噬心花,让我同你一起捉魔,枫渔镇时故意接近于我,都只是为了让我动情,而你好从我这里抽取无间怨气——”
“是么?”
他这一笑,夹带了太多的感情,有落寞有悲戚,但更多的是自嘲。
这一世,她终究是忘了他。
遥想缚妖笼那日,他见到了那张魂牵梦绕的脸,心脏都漏跳了数拍,那一刻他的心中翻涌起了无数思绪、万千想念......
甚至在发现自己伤了她之后,他恨不得将那只掐过她脖颈的手直接剁掉!
那一夜,他呆愣在笼中,只想将那张刻入骨髓的脸从自己的脑海中剔除,可即使如此,他还是忍不住地想她。
即使想着再见她是不对的,可他依然控制不住心中的悸动和思念。
直至后来,她又来寻了他,说要带他去捉魔,那日的他虽然面无表情着一张脸,但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
没成想啊,这一切都是他可笑的一厢情愿。
她不是他的她了。
从一开始,她接近他就是带着目的的。
荼月白勾唇惨然一笑,周身散发着一种破碎的苍凉之感。
他不怨她,他只是在笑自己,笑自己的多情,笑自己的沉沦,笑自己的痴傻,笑自己为什么没能早些发现她的意图。
若是早知了她的想法,那他便不会任由她接近她,不会任由现在这种尴尬的场景出现。
不过,已然发颤的少女并没有注意到这些。
荼月白将头转向她,对面少女的眸子溢满了从未有过的惊慌,她的目光在那封怨石上停了几息,最终从齿间挤出了一个
“是……”
“此事,是谁要你做的!?”
黎攸抬头,望向他,少女虽没有言语,但荼月白的心中已然有了答案。
落!黛!紫!
荼月白拳头紧攥,手背青筋暴起,眸光冷寒,身周戾气满溢,紧接着,赤红的无间之火在他眉间炸开,连带着他的太阳穴突突跳个生疼。
末了,荼月白抬手将那小木盒一拂,收进了袖中,似一只发怒小兽般夺门而出
屋房之中,只余冷汗满头的黎攸。
少女似一只做错了事般的兔子,垂头而坐,神情落寞。
她啊,当真是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挖个坑给自己跳,她原是想不通一些事情,来试探那恶妖少年的,可没成想却反被试探,而且就连自己最初的目的也一并露了个完全。
*
荼月白在客栈的房间并没有退,他几步抢了回来,甩门调息。
可是他已然盘腿良久,都未能消除那眉心的赤红之火。
这也难怪,这几日他的情感总是大起大落,他能抑制住它,不让它出逃便已然是费尽了心力,也难免不被其反噬。
他伸手看了看自己已然乌青的掌心:只是这样的情况再多来上几次的话,他可能真的就要魂消天际了……
只希望这一天是在几十年后,她安然度过了这一生的时候再到来。
调息之间,荼月白的脑中依旧不时闪过少女的鹿眼和她的梨涡浅浅。
是啊,他本就是梧伤神女的小妖,也只是她的小妖。
他不怨她欺骗自己,也不怨她接近自己是有目的。他只恨,恨自己捧在心尖上的人被他人所利用,恨自己无魇地贪恋于她,以至于上了她的套。
得知她转生为人后,他本已下定了决心,为了不让那无间怨气留出一分去伤她,控制好自己的感情。
可他依旧没能控制得住,因为他的行差踏错的一步,对她的那么一点点贪恋,让他好不容易收敛好的满腔炽热情感再度翻涌……
*
弯月高悬,秋风微凉。
绛姨染坊。
一周身雪白的棕瞳猫咪口含一颗银白珠子昂首于围墙之上,忽然,它轻盈一跃,无声落在了地上,而后目不斜视,直冲某处屋房而去。
屋门已锁,猫咪撞了个实,不满地“喵呜”了一声,而后从那半支开的木窗处一跃而入。
屋房内一片漆黑,阵阵清甘柚香混着冽冽醇厚酒气撞了猫咪满头。
桌前,少女支着脑袋,手里半抱着只酒壶,懒坐在凳子上,赤着的雪白踝足,还在一荡一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