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攸又溜进了一处厢房,屋房内的气息让她顿感不适,她以手作扇,在鼻处扇了几扇。
而后,她又蹲下了身子,在那房间的地上拈起了数个种子空壳。
她或许知道群鬼具体是怎样复仇的了。
绘鸢城就在旭晟山脚下,城中百姓对驱鬼除阴气这事也是相当讲究,群鬼们即使找到了复仇对象,可也无法进入其家中,于是他们便想了一个办法,既然我进不去,那便引你们来。
于是,以小乌为首的群鬼便开起了莳铭楼,女子鬼们将那些男人引诱而来,以花香让他们入翻云覆雨的幻象,待到男人们兴奋到难以自持地顶撞空气时,便将种苗种入他们的身体。
这幼苗不会对他们妻子的身体产生危害,但却会带走孩童们的灵魂、吸干他们的精血,让他们变成干尸而亡。
这些人渣不配为人父!
同时,这莳铭楼也开在了始作俑者石青家的对面,而小乌作为唯一身体完整的鬼,将自己的一双赤眸变为了黑色,承担起了和石青成婚的任务。
直接惩罚石青,那就太便宜他了。
他们要的是,给他最美好的希望,再给予他最刻骨的绝望!
不过,可笑的是,十六年前,小乌被石青亲手丢下悬崖。
而十六年后,石青竟是完全不记得她的面貌了,还以为是中年的自己魅力再发,叫他娶到了这般美丽的妻子……
怨鬼索命,天理当昭,黎攸当真庆幸自己没有将石青带走,他这样的人,死上一万回都不足惜。
忽然,楼上的门“砰”地一声被人打开,无数梧伤男子拖着绿蚕蛹石青愤愤而出,他们的身后还跟着一众已然恢复了原样的梧伤女子。
而跟在最后的,则是骨碌碌滚着走的“尚儿”,他的身上依旧附着数个异色瞳的婴孩灵体。
石青已然被折磨地不成样子,他的眼眶空空荡荡,脖颈也半连着脑袋低垂着,露出了骇人的骨茬,其余的身子尽数掩在藤条之下,看不到具体情况,不过想来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他的胸膛微弱起伏着,似乎还剩最后一口气。
小乌也恢复了之前的少女模样,身着一袭利落玄衣,忽然,她的手中多了双指粗的碧绿茎秆,她抬手一划,那根绿色之物立刻开出了朵金黄花,花头微垂,滴落了一滴碧色露珠。
那露珠落在了石青的头上,不过片刻,他身上那些骇人的伤口便开始疯长愈合。
须臾,这半死不活的断臂男人竟直接恢复如初。
石青耷着一张脸,见怪不怪,显然方才在屋中,他已见过不止一次了。
如此这般,虐他,让他恢复,再虐,再恢复,着实解气。
小乌抬手一挥,石青登时被她甩在了一楼的粗柱上,而后数十藤条攀援而上,将其捆了个紧。
许是被勒的过,石青一张脸鼓胀得发紫,他癫笑道:“你们杀了我吧哈哈哈哈哈哈哈,从断臂的那一刻我便该死了,来啊,杀了我,解你们心头之恨,这般折磨我算什么!”
小乌面无表情着一张脸:“那岂不是便宜了你?”
他面容扭曲,啐道:“我三岁饱读诗书,付出比别人千百倍的努力,终于考出成绩做了先生,摆脱了贫穷,可这世道呢,世道待我太薄凉了!”
“我这断的是手臂么!断掉的还有我的前程!我的银钱!我的光鲜!我好不容易借由这个先生的身份赚了些银钱、攀附上权贵,可断臂后呢,他们只当我是个废物残子!”
“这世道便是这样,家里不能托举,那就得靠自己!同时呢,你能为他人提供利益,他们才会对你笑脸相迎,反之呢,就弃如敝履!!”
他讽笑一声:“我拉下脸去同他们借钱吃饭,去讨一份工作,可曾经相谈甚欢的他们呢,却拍拍我的肩膀,笑说着‘老石啊,谈钱多伤感情啊,那都是身外之物,你要是没饭吃了,就来我家’。”
“他们分明是见我跌落枝头都来看我的笑话!那些人之所以冠冕堂皇地说,钱不重要,那是他们没有走过没钱的日子,没有钱,我可是真的会被饿死,被饿死,被饿死!!”
石青双目血红,无休止地发疯嚎叫。
相比之下,小乌就显得格外冷静:“那这也不是你伤害我们的理由!”
可石青仍是自顾自地继续。
“后来!后来!我本是为了铜娘能过上好日子,才去卖你们赚钱,可她呢,就连她也抛下我跑了,我这赚,我这赚的……”
他说着,竟是垂眸落下了泪。
小乌适时打断他,怒道:“你凶残便说你凶残,你没银钱便说你没银钱,别拿你那无辜妻子做幌子!”
小乌分外平静地睨他,好似之前的怨气已然发泄,现而只是看着一只跳梁小丑表演:“既然你什么都没了,为何不那时去死?”
“死,我可以去死。但我死也不能叫世人好活!世人抛我弃我于不顾,我也定要让他们尝尝这苦痛滋味滋味,用你们这群红眼怪物!!”
他吞了口口水,垂眸:“要说这世上最感谢之人啊,莫过于小地了,”他忽而抬头,眸中闪着嗜血红光,那色彩竟是比小乌的赤眸还要发亮,道:“是她让我明白了世界上竟还有那般快意之事!”
他越说越兴奋,摇头晃脑,口涎横飞:“你知道刀锋划过皮肤是怎样的感觉么?你知道将那红彤彤的眼珠剜出来的时候是什么手感么?你知道眼见着城中那些看似体面的人,背地里找我购置人棍女,最后东窗事发,生出个怪物小孩儿被吓得屁滚尿流的狼狈模样么?”
他顿了半晌,眼眸一瞪,唇角勾起恶魔般的笑:“我都见过——”
“感谢她,感谢你们这些怪物,既然我一人不好活,既然所有人都抛弃了我,那我便拉上全部人一起堕入地狱!
看着他疯癫的模样,小乌忽然笑了:“是啊,既然你一人不好活,那你的后代也别想好活!”
石青微微一顿,末了又狠啐了一口:“我就是烂命一条,唯一有的孩子还是你们糊弄我的戏码,何谈什么后代呢?”
小乌歪头:“你怎就如此确定没有呢?”
石青面色一下黑了起来:“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因果相报,父债子偿,人债鬼清,你那还未出世的孩子也因着有你这样的父亲而永堕鬼道。
“同时,他还会被那些因为你而死掉的孩童寄生,永世拖着其他怨鬼的灵体过活。”
石青笑得疯狂:“哈哈哈哈哈哈,你可别说笑了,我哪里来的什么未出世的孩子哈哈哈哈哈哈。”若不是他被藤条束缚着,黎攸当真觉得他会前仰后合地栽倒下来。
石青虽然狠戾,但却是打心眼里喜欢孩子。
看乌娘孕前他的举动,以及办满周礼时他的样子,便可知晓了。
小乌:“是么,那日跟着他的母亲见到了杀人的恶魔父亲,最后又跟着害怕的母亲一齐坠入崖底的,又是谁呢?”
小乌侧身一让,尚儿便出现在了石青的面前。
他小小的一只,身体青紫,只穿了一只肚兜,带着一众附在他身上的异瞳小鬼,连滚带爬地翻到了男人的脸颊处,两只小手握着什么东西不停地甩着。
石青定睛一看,它手中握着的正是绣了“铜绿”二字的帕子。
霎时间,这位断臂的中年壮汉的瞳孔缩得像是针尖一样细小。
铜娘那些日子总是作呕、小地说破屋外有人、官兵搜查了附近所以的城镇村子都没见到铜绿的身影。
线索和逻辑在石青脑中都合上了……
小乌勾起了唇角,她要的便是这种效果。
他们不但要虐他人,还要诛他心。
“砰——”
只听一声巨响传来,一股浓浓的甜腻之气登时弥散开来。
正在看热闹的黎攸脑中警铃大作,她下意识地掩了鼻,而后抬眼向上望去。
只见无数皮肤白皙,眼眸赤红的梧伤女子们刷刷两下撕裂了轻薄裸露的衣衫。无数藤条荆棘附满了她们的四肢躯干,织做了一件件飒爽的战衣。
她们挥舞着手中的狼牙棒,把力量死死攥在自己的手中,朝着石青狠捶猛击。
历经了这般血泪史,她们终会觉醒,带着千骨塔的怨恨,亲手惩罚那些罪孽深重的牲畜!
她们虽不能改变那根深蒂固的观念,但她们也可用自己的行动,为城中的其他女子争取权益。
变成干尸的那些人和眼眶开花的人家曾经做过什么,绘鸢人都心知肚明,此间事就像是屋房里的大象,即使大家心如明镜,但他们不会拿到明面上去说。
但经过这些诡事,也定会给这座城,给那些人的心中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警告!
她们就是要做有野心、有壮志的女子,拯救所有被困水深火热的同胞,拯救那些刚刚出生就被抛弃的孩童。
她们要告诉女孩、女子们,将力量紧紧握在自己的手中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她们要让世界知道,她们可以不用迎合他们的意愿,仅仅用娇弱、香料、鲜花和薄纱来组成装点自己。
与之相反的,组成她们的,可以是带刺的藤条、是荆棘、是野心、是战斗、是无所畏惧!
而今的她们不止有卵巢和子宫,她们还有脚、有手、有眼、有力量、有武器、有觉醒的意识和抗争的心理!
小乌举起斧子,向石青的四肢狠劈而下,他的眸子被挖掉了,盈满肥油的躯体也泛着不正常的红,他整个人就如同那死猪一般,唯有某处重要部位昂首而立着。
斧落,除了脑袋的五处皆断,而后又紧接着长了回去。
黎攸转过头去,不想去看这污人眼的场景。而正在此时,她的身体内部也泛起一阵恼人的燥意。
她抬眸望向那释放香气之处,想到那钉在柱子上的石青不正常的反应,忽然就明白了过来那是什么。
不眠香!
脸红暗染胭脂汗,面白误污粉黛油,一倒一颠眠不得,鸡声唱破五更秋的不眠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