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叙用实际行动证实了那天的事情确为意外,之后的每个早晨都按时起床,再也没睡过一顿懒觉。
两个人到学校的时间相当稳定,每次都能悠闲地买完早餐再回教室。俩人前交接后脚出场的频率多了,再神经大条的人都能发现端倪。
某天下课,杨叙正准备去学校超市里买瓶水喝,刚出班级就遇到了土匪。
土匪姓崔,摇头晃脑地笑成一只大尾巴狼,咧着嘴就开始胡言乱语:“你竟然敢背叛组织找外遇!”
“外遇个毛啊,学英语学傻了吧?”杨叙觉得他莫名其妙的,干脆绕过去。
崔渐东不仅没套出信息,反而被当成了二百五,里外一合计,简直亏大发了。
于是他快步跟过去,嘴里的不正经跟泄洪似的:“你快说,你俩是不是谈了?”
杨叙皱眉:“谈什么?”
“你那好邻居呗。”崔渐东大言不惭:“你看你俩朝夕相处的,每天还手拉着手来上学,像不像咱班女生看的那种……那种,哦对,青梅竹马!”
崔渐东同学在遣词造句上的天赋令人毛骨悚然,逮着个成语就乱用,还青梅竹马呢,呸!
“眼睛不好就去配眼镜,别在这里胡说八道。”杨叙被他的话惊呆了,痛快地给他屁股来了两脚,大拇指指着自己的脸,字正腔圆道:“老子纯爷们!”
说完,他生怕某人再发表些其他的惊悚言论,二话不说就往楼下冲,校服外套里兜满一阵风。
崔渐东一个人在原地,揉揉屁股挠挠脑袋,看着他的身影百思不得其解:“我不就是开个玩笑,想问问你俩怎么最近一起上学,怎么这也要挨打?”
这件事情后来还成为了一件谈资,逢年过节大事情都要被拉出来溜溜,不过那都是些后话了。
杨叙照旧往隔壁房子里钻,原本只有在周末的时候才去造访,眼下情况愈演愈烈,每天放学后的那点微末时间也都抛洒在隔壁了,以至于宋萃荣想使唤他做些事情,都不能再像之前那样扯着嗓子往楼上喊一声,得纡尊降贵地打个电话。
太后娘娘心情十分复杂,叹在自己少了个使唤顺手的丫鬟,喜又喜在杨叙竟然知道主动学习、择善而从了。压根不知道这厮是阳奉阴违,对自己糊弄得头头是道,转头就把隔壁当成了避难所,每日跟游戏狂欢。
日子一天天的过,转眼就快到了第一次月考。
迫在眉睫,杨叙在荒废数日后仍然对游戏依依惜别,可也只能暂且搁置,拾掇完自己前段时间的松弛懈怠,转身又投奔到伟大的“复习工程”里去。
任课老师们发了一堆复习试卷,美其名曰根据自己的薄弱点进行专项练习,实际上全是易考点,杨叙玩游戏玩久了,做题都跟打架似的,干脆跟梁越同比赛正确率。
“你前面的题型浪费这么多时间,是打算最后一道题不做了?”梁老师率先做完试卷后兼职监考老师,并且说一不二,严格执行考试时长:“现在还剩五分钟,我觉得你还是放弃算了。”
杨叙笔尖都快冒火星了,头都顾不上抬:“本来就是练习,你不用掐着秒针来倒计时吧!”
梁越同面容严肃地反驳:“小考当大考,大考当练习,你自己没端正心态,怪监考老师干什么。”
“……”
杨叙被他批判得哑口无言,掐笔尖的手都用力两分,只好跟时间作斗争,在卷面上飞快圈出信息点,试图先把一二问解出来。
可惜考试不是打游戏,不存在逆风翻盘的可能性。
而且旁边监考的梁老师公正无私,掐着闹铃,一秒钟的时间都不肯多给。闹铃刚响起就面不改色地抽走试卷,并从旁边拿来一根红笔就开始订正。
杨叙对自己这套卷子的得分心知肚明,却还抱着“万一呢”的侥幸想法。他就跟刮彩票时一连对了前几个数字,只剩下最后一位尚未揭晓,想看又不敢看。心中五味杂陈,只好从沙发上扯过来抱枕挡在眼前,权当最后一层屏障。
整栋房子万籁俱静,只能听到空气里充斥着的笔尖与纸张摩擦的窸窣声,突然间,所有的声音都顿住了,杨叙心知大事不妙,叹了口气准备迎接命运。
他挪开抱枕:“多少分?”
“你说呢。”梁越同看了他一眼,恨铁不成钢地把卷子转过来:“按照百分制计算,你这张试卷勉强能得八十分。”
听上去还行,不算糟,杨叙顿舒口气。
谁知道梁越同脑袋里就跟安了雷达探照灯一样,瞬间洞彻了他所有的心思。
“你是不是感觉还行?”
梁越同毫不留情地捅破他的念想:“这张卷子只是中等难度,只有最后的两道大题才在思维逻辑上绕了一些,你倒好,前面的题型就浪费了大把时间。”
杨叙愁眉苦脸地辩解:“这不是没适应过来嘛。”
梁越同面无表情:“哦,你提议的比赛,结果自己没适应过来?说出来好意思吗?”
脸皮厚的杨叙非常好意思,然而桌子上梁越同那张毫无瑕疵的试卷格外耀眼,干脆捂着脸试图逃避现实。
梁越同叹了一口气,他也不想这样冷眼嘲讽,实在是杨叙自己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平时不当回事,一到考试前两天就开始着急忙慌地找补。
万一把这种坏习惯带到高考前怎么办?
梁越同把旁边的一小摞试卷拿来,分门别类地摆放到杨叙面前。
“这几张试卷都是是基础题,你随便选一张。”他依次指过:“这几张难度和刚才那张类似,我的建议是正确率达到百分之九十才算合格,记住,只是合格,至于剩下的那些重难点……”
听他顿住,杨叙透过指缝看过来,插嘴道:“是不是暂时不用考虑。”
“错。”梁越同快气成面瘫了:“今天晚上全部做完,有不会的我再给你讲。”
杨叙:“……”
那今天不得累瘫痪!
杨少爷在游戏里冲刺的时候格外带劲,等到现实生活中需要动脑子的时候就又变成了低电量模式,随时预备关机。
梁越同一眼洞穿他的欲言又止,正准备把试卷摔他脸上,就在这时,杨叙搁在桌子上的手机响了,他冲梁越同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把手机凑在耳边
“喂,怎么了妈?”
梁越同瞬间止住嘴边的话题,静悄悄地守在旁边,听杨叙回话。
“现在吗?”杨叙边回话边盯着梁越同看,他发现这人紧盯着你沉默不语时有种很独特抓眼的气质,于是跟逗弄人似的朝他笑了笑。
可惜梁越同的面无表情让他成功破功。
“知道了……不是,啊?没有笑没有笑,我在学习呢。”杨叙紧急撤回脸上的笑容,面不改色地撒谎:“好了,我做完这道题就去,嗯嗯,挂了。”
等到电话挂断的“嘟嘟”声传来,梁越同率先不动声色地开了口:“怎么了?”
“我妈让我去给高爷爷送点水果。”杨叙盯着手机还有些疑惑不解:“水果有什么好送的。”
梁越同低下头整理试卷,佯装无意道:“会不会是让你去看看他们过得怎么样。”
他不是随口胡说,而是经过一番揣测。
梁少爷没有抵挡住宋女士的诱惑,终于妥协去隔壁解决一日三餐的问题,也正是在那个时候,他听宋萃荣在餐桌上提了一嘴:“怎么最近都没看到高叔出来散步。”
老年人觉少,又不像青少年那样精通电子设备,大多数人的日子过得慢悠悠的,因此在日常生活中颇爱串门散步,三两人群聚在一起说些家长里短的琐碎话题,权当打理辰光,因此若骤然出现变动,很容易觉察出来。
“你这么说,还真有这个可能。”杨叙迟钝的神经元终于狂奔起来,他微微簇着眉:“先不管试卷了,咱们现在就去。”
他在这里赖久了,已经习惯了去哪儿都有梁越同陪着的现状,言语间的“我”也逐渐替换为了“我们”。
梁越同听完点点头,同样没拒绝。
高爷爷住的那座老式砖瓦房依旧门庭冷落,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秋天将临的缘故,灰白的院墙、蔓生的野草,都透露着时过境迁的萧索。
杨叙叩了叩门,不一会儿,院子里响起脚步声。
滋啦——
院子的铁门厚重,门闩处也年久失修,那小小的金属片在风吹日晒后隐隐透露处要罢工的阵势,开门时无法避免一场扰人的噪音。
高爷爷看到俩人时有点吃惊:“小叙,这是——”
他手指着梁越同,支吾半天也想不起来,还是在杨叙低声串通后,才一拍脑袋恍然大悟:“瞧我这老记性,前段时间刚见过又忘了,你是老梁的孙子吧?怪不得我看着眼熟,跟你爷爷长得真像,哎呀,看着你就想起了我们年轻的时候。”
梁越同对上慈祥和蔼的老人时不知说些什么,很久后才试探性地点了点头。
高爷爷接着笑问:“你俩是不是想来看兔子了。”
“我俩今天还真不是来看兔子的,我妈让我来送点水果。”杨叙举起手中的袋子,脑袋不住地往院子里探,好奇道:“高奶奶呢?出去打麻将了吗?”
“她啊。”高爷爷神色暗了下来,可又顾及到眼前有他人在场,只好强颜欢笑道:“年龄大了不爱动,在屋里坐着呢,快进来吧。”
院内的青砖蒙着陈灰,四只兔子对上次被撸秃半身毛的事情心有余悸,趴在地上看到俩人进来,顿时狂奔向角落的菜园,逃跑途中掀起一阵黄沙漫天。
杨叙看着手痒,不过另有要务在身,只得调转方向往堂屋走去。
屋内没开灯,不过敞着门窗,倒也算是透亮。梁越同把水果搁在桌子上,他对这里不熟悉,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看杨叙半蹲在老人面前,热情礼貌地应对着各种话题。
“来就来了,还带什么水果呢。”高奶奶拉着杨叙的手示意坐到自己旁边:“成绩怎么样了,你这个年纪,一定要好好学习,不要跟着社会上的人乱跑。”
高奶奶语重心长地拍着他的手。可能因为坐在椅子上的缘故,有可能是疾病缠身带来的搓磨,她身上有一种超乎年龄的疲态,像是一块儿朽掉的木头,靠在角落处岌岌可危,不知何时就该断了,枯瘦的手腕上骨头凸显,整个人瘦骨嶙峋。
杨叙顺从地回应着她的话题:“我前段时间还考了班级前十呢,等改明儿发奖状了,到时候我拿给你看看。”
老人听了这么一通话,心生感慨,拉着他的手开始扯东扯西地唠家长。
“好像以前听我妈讲过,具体的还真不知道。”杨叙随口应着,一半的心思放在对面的老人上,另一半则随着梁越同的动作而漂浮不定,说话时刻意稍歪着脑袋,视线也目不转睛地盯着,生怕他心生拘束,偶尔两人视线撞上,就眨眨眼笑笑,权做安抚。
梁越同不明所以,还以为他在逗自己,却还是回笑了一下。
他转过身,一边漫无目的地扫视着屋内的装饰,一边听着身后杨叙佯装自然地询问着身体状况。
其实他还真没觉出拘束,可能是屋内陈旧的摆设散发出的气息,有种陈木在角落里静置了很多年的感觉,像是时光都腐朽了的感觉,让人闻到的瞬间就平和下来。
木质桌椅在岁月的流逝中蒙尘,上面的摆件虽然时常擦拭,却也无可避免地产生了磨损,梁越同的目光在上面一一扫过,然后顿住,停留在了一处相框里。
相框里框着一张彩色相片,因为年代久远,所以颜色有些失真,不过勉强能看到是位二十岁出头的青年,对着镜头笑着的五官温和清秀,透着一股清澈干净的书卷气。
打探完消息回家的路上,梁越同突然问:“他们的孩子都不回来看看的吗?”
杨叙正踹着脚底下的碎石,随口道:“我没见过。”
梁越同:“嗯?”
“我之前也问过我爸这个问题。”石头一个不留神就被踹远了,杨叙有些惋惜:“反正我爸当时嘱咐我,一定别当着他们二老的面说这个话题,我看他那讳莫如深的态度,估计里面的事情挺复杂的。”
梁越同想起木柜上的照片,觉得中间应该另有隐情,可他只是陌生人,实在没有资格进行揣测,于是也就“哦”了一声。
过了一会儿,杨叙突然转过头,看着他问:“你没生气吧?”
“生气什么?”梁越同漫不经心地侧过头,看到杨叙又冲他眨眨眼——他发现杨叙很喜欢在跟别人说话时做这个动作,像是他三心二意时的罪证。
杨叙话题脱口而出,却没